第二十五章

ORDIN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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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托着负伤的身子冲出了房间,身后滴了一路的血点,像是一红色的细蛇蜿蜒曲折。他执枪的手左右乱晃,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走廊上有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就算是偶然路过的外人,也有可能在他的“一视同仁”下被子弹打成无数个窟窿。他的神志近乎癫狂,此刻没有任何人能拦住他,他注定要于此地大开杀戒,甚至不惜返回会场,开枪射杀那些无辜的宾客。

 

然而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蓄势,他不耐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掏出腰间的对讲机按下了接听键。

 

“有话快说。”他朝那边冷冷道,肩上的伤隐隐刺痛。

 

“哟,Lee Know哥,我好心打电话来关心你,你就这副态度?”

 

那边像是摆出了一副受伤的神情。李旻浩边走边留神周遭,慢慢往一个隐蔽的角落遁去,防止被其他人察觉,而得以进行这场秘密通话。

 

“是啊,你要是再废话我的态度可能会更差,”李旻浩举了举枪,活动了下筋骨,“你那边什么情况?我刚刚听到了爆炸的声音,是不是他做的?”

 

“别急嘛,一样一样来,比起这些,我倒好奇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听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显然被某个人惹毛了。”

 

言外之意即在暗讽他的失败,李旻浩倒轻笑起来,说:

“I.N,你们情报科都善于旁敲侧击,但不要忘了,我是在检察院工作的人,比你更知道该如何撬开一个人的,想必在这里扯皮于我们而言都存在诸多不利,既然你想要我开门见山,相应的,你也需要对我无所隐瞒地告知你那边的情况,望你清楚你在和谁合作,以及,你,在,和,什,么,势,力,合,作。”

 

“知道了,凶巴巴的自由党先生,我自是清楚我几斤几两,所以,静候您的表演。”

 

那边调笑着,又归于沉默,李旻浩喘了会气,朝对讲机正色道:

“放跑了一只狼,就这么简单。”

 

“Joseph呢?”

 

“Joseph刚刚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待会得看看监控了,我相信这里的安保会配合我的。”

 

“意思就是说,你刚刚光顾着和旧情人叙旧,而忘了更重要的目标?”

 

那头言辞戏谑,李旻浩不置可否,又说:

“Joseph不是个简单的货色,没想到Thunder放跑他一次,又给他放跑了第二次。”

 

“准确说是SIA干的,这案子毕竟与Thunder脱不了干系,SIA自然不能坐视不顾。”那头解释道。

 

“呵,你们SIA的人真有趣,明明不站队,还是任由一个财团差遣,为他们做牛做马。”

 

“那是他们,不是我,我对这些利益纷争没有任何兴趣。”

 

那头倏忽传来了清脆的咔哒声,李旻浩闻见,瞪大了眼睛,质问道:

“你在上膛?”

 

“对,我们的目标之一暴走了,我得在接触他之前让他冷静下来。”

 

“什么情况?”

 

“杀了一个怪物,接下来可能还要杀更多的人。”那边轻描淡写地说着。

 

“I.N,我认真的,你对这个计划究竟了解多少?”李旻浩催促地问着。

 

“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专注你的任务吧,Lee Know哥,与其有空关心我的安危,不如考虑考虑你自己,别在舞会上闹得人尽皆知,这对我们之后的行动都没有任何益处。”

 

那边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留李旻浩一人趸在原地发愣。他在脑海中组织着大量零碎的信息,尝试用自己的逻辑串联。先是最早的白鸽案,死者显然并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样单纯无辜,而是蛰藏了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以至于把所有执法机构都耍得团团转,真正的知情者不愿发声,而是藏在幕后静观其变,明明是如此神秘悚然的案子,却被官方的函件简单通报,大众几乎毫不知情。于是他通过非常规手段制造了第二起死亡,为此大费周章,所幸遇到了还算靠谱的队友,一石二鸟,既帮了SIA一马,同时也让那个人免除了牢狱之灾——

Felix.

 

他在心底里默念起这个名字,回忆起与对方初遇时的种种。明明长着张漂亮的脸蛋,声音却如岩浆般凝重,平日常在各大画报上亮相,倒为其积攒了不少路人缘,他本来还以为对方是个懵懵懂懂的花瓶角色,嘲弄方灿的眼光竟低下到如此地步,不料这人像只倔强的小狼,心中有团炬火在熊熊燃烧。他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多种韵味,不似一个胆小鬼那般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而是目光炯炯,灼灼有焰,心怀不甘、主见与长远的抱负。第一次正面接触让他对其刮目相看,那人被捆在地上动弹不得,发言却应对自如,掷地有声,李旻浩不由回想起自己二十左右的年纪,亦是如此铁骨铮铮,热血当头。

 

可惜现在的他更加清楚,光有热血没有任何用处,个体的力量太过软弱渺小,然蝼蚁凝聚,定能啃噬大厦腐朽的根基。他在心底里窃笑,编织着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行动,内心不由慨叹,若是能够持之以恒,颠覆这世界的可能还会远吗?他已经受够了执政党的虚伪,受够了体制内的不作为,受够了这世上所有人民正在经历的苦难。这是一个需要秩序、需要有为者有为的世界,如若现行的秩序不能维持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不如推翻重塑,新的统治阶级上台,不再贯彻所谓的“不干预”政策而让不法分子有了可乘之机,于是把社会搅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保守党在位之时,犯罪率有增无减,人民的纳税不减反增,利益既得者默默看戏,手上赚着人民的钞票,要人民供养终身、为其服务衷心,却操着一副假惺惺的面孔,若悬河,称说我们要保障你们每一个人的权利!然而现实又是怎样的呢?弱势群体非但没有取得相应的权利,还被弱看了、低贱了,网上到处都是关乎舆论的声讨:请法院就此案再做二审,被告理应承受更多的制裁……请尊重“它们”的利益,“卖有罪,嫖娼无罪!”,停止“荡妇羞辱”……为何还要有战争,为何这些国家都在看戏,而没有做出更有担当的举动……

 

到底为什么呢?这个操蛋的世界,究竟是从哪一环开始出现了错误,于是之后的每一环跟着脱臼,偏离了应有的航线。这个世界明明被描摹得那么美好,所有政客都在放眼未来,声称五年后、十年后、五十年后,人们将脱离什么样的苦难,而进入更加光明的阶段,所有人都在期待着,祈祷着,希望这天真能如这些人所作的保证那般翩然而至。可结果呢?没有结果,他们没有等到任何结果,一次又一次地涉入无处不在的危险之中。结果永远属于特权阶级,不公永远存在,只要这点无法彻底改变,就永远见不到光明的世界。

 

他嘲笑着如今的体制,如今的政党,却忘了自己不过也是这风诡云谲之中的一叶草芥。自由党,自由,自由,可自由又为何物?是柏拉图的乌托邦,还是某种更切实际的东西?政府若是敢作为了,学会干预这社会中的一切,结果又能如何呢?这个世界是会变得更好还是会变得更坏?犯罪率会因此降低吗?潜逃的不法分子会受制裁吗?人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加美好幸福吗?更多的人会被看到、听到、甚至是勇敢地站出来为自己争取因有的权利吗?

 

他痛恨政治,又不得不裹挟于瞬息万变的政治当中。他头疼欲裂,身体摇摇晃晃起来,才发现自己的伤仍在淌血,子弹击中了极深的部位,若是再不处理,他可能会失血过多,面临死亡的风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倚靠在墙根,脱下自己的外套,上衣,一手扯着衬衫的布料,一手把衬衫的一角叼进里,接着狠狠用力,把衬衫撕裂出了一长长的带子,在自己受伤的肩头绕了几圈,接着扎了个牢牢的死结,又坐在地上休息了会,这才扶墙站起,稍微立正了身子,朝前方一点一点行去。

 

既如此,先与I.N汇合,现下若是继续单独行动,保不准又被某个人趁势追击,就算要死在对方的枪下,他也要体面地迎难而上。他重新举起手中的冲锋枪,为枪支装填满弹药,确认无误后,拉开枪栓上膛,朝枪轻轻吹了一气。

 

方灿,如你我之间必有一存一亡,请放马过来吧,我很期待那刻的到来。

 

 

 

 

庄园南边的某幢建筑上,一人正架着狙击枪对准了广场间的某点,从瞄准镜望去,这点被放大成了一个人的形状,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脸上结着血污、灰团,身体亦被血迹斑斓成灾,而遮盖了原本苍白的皮肤。这人衣裳破烂,衣不蔽体,胸前被利爪剜出来的伤正在逐渐恢复,如今只剩下几道淡红色的痂疤,这人此时闭上了眼睛,凝神细听着什么,又突然睁开双眸,视线不偏不倚地朝瞄准镜所在的方位袭来,对着瞄准镜后的人微笑。狙击手咽了唾沫,冷汗从额上冒出,又被他一概无视了身体紧张的反应,指尖缓缓移动,就要扣下扳机。下一秒,瞄准镜里的人无影无踪,远方传来簌簌的声响,如疾风般一阵刮似一阵,狙击手绷紧了神经,调动着所有的感官追逐着风的去向,渐渐乱了阵脚。恍然间,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先生?”

 

问罢径直拽向人的领,把人猛地从地上拎了起来。狙击手并未做过多的挣扎,而是两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发现对方的力度大的惊人,不由求饶道:

“先……先生……请您放过我,我不过是值守此地的一位平平无奇的保安,本不想参与任何纷争,奈何您的攻势过于迅猛,我不得不采取点非常之策……”

 

对方闻言,猝然一笑,说:

 

“呵,别和我装疯卖傻了,你根本不会是这里的人。I.N,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李龙馥撂下这话,把人用力甩到了地上,又飞速欺身上前,直直箍住人的,指骨深陷入肉里,力道大得能使人窒息而亡。I.N本能地挣扎起来,腿脚乱蹬,双手拼命掰着李龙馥的手指,仍是徒劳一场,全身的力气渐渐丧失,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眼睛里划过一丝对死亡的恐惧,而始作俑者只是平静地笑着,又慢慢笑出声来,咯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加剧了此地的诡异。

 

“你很害怕对吧?你并不想那么快死去,更何况是葬在一个看似软弱的人手下。想必你也体会过了这种绝望的感觉,一如你当时对我所做的那般。”

 

李龙馥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手指手掌一直在缓缓收束,即将挤破I.N上暴出的血管,I.N的唇间迸发出将死的沉吟,渐渐垂软了双手,放弃了挣扎。

 

“可惜了,虽然我很想就这么把你掐死,但我不会和你们一样,无缘无故地对别人痛下杀手。”

 

李龙馥说罢,松开了手,重新立直了身体,又拍了拍手掌,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对方。被禁锢的有了喘息的空间,I.N疯狂地灌了几空气,气管和肺部猛然舒张,爆裂似的疼痛接踵而至,近乎让他体会到了被斩首的痛苦,于周身弥漫得淋漓尽致。他捂着自己的,跪在地上,又差点喘不过气,呛了唾沫,朝着地面咳出了星星点点的鲜血。李龙馥向后退了一步,露出嫌弃之色,又走上前,狠狠地抓起对方的刘海,双眼直直逼视对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至毫厘之差,I.N从李龙馥的双眸里窥见了敌意与仇视。

 

“你们究竟有何居心?”李龙馥一字一句地诘问,I.N闻言,虚弱地咳了几声,又笑了出来,角挂着血沫,用沙哑的声音朝他道:


“李龙馥先生……请允许我带你到别处……在这里……解释不清……”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耍别的手段?”李龙馥冷冰冰地问道。

 

“绝对不会……请您相信我,您也知道,此地暗藏玄机,不然您为何又会闻讯而来?我算不上对这里了如指掌,但是在您之前,我已经过了一番周密的调查,才能向您保证,您这趟前来,定不会有过多的失望。”I.N含笑地说着,尽量不让内心的恐惧流露而出。

 

“你们这些人花言巧语,我本以为你还算个精明的人,现在,可能是我想多了。”

 

李龙馥拽着人的手又使了点劲,I.N痛得咬紧了牙关,又说:

“您放心,如若您不相信的话——我的大衣内袋里有部手机,里边存着我调查至今掌握的所有资料,只是这些不会轻易对外公开,如您想看,我必须亲自呈现给您——”

 

I.N说罢,摆出了个投降的姿势。李龙馥犹疑地盯他许久,做了个长久的深呼,又渐渐减小了力度,松开了对方的头发。

 

“速战速决。”李龙馥撂下这话,不屑地转身。

 

“那,合作愉快,李龙馥先生。”I.N如释重负地笑着。

 

脚下这幢建筑当是一片绝密之地,既无法在地图上发现端倪,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未必知晓此地的存在。他们所在的区域即是建筑物的天台,建筑整体呈现哥特教堂风格,顶端是尖尖的十字塔架,天台不算宽敞,边缘用石栏围挡,间隙适中,I.N是在石栏边做的埋伏,以期在李龙馥身上造成点不痛不痒的伤害。现下,李龙馥夺过了I.N手中的狙击枪,执在手里,用枪怼上了I.N的腰心,狙击枪毕竟适合远程射击,然而若是在近距离下爆出子弹,威力也未必削弱几分,甚至更加强韧——

 

“我劝你不要起什么歪心思,狙击枪的子弹相比普通的子弹,会让你死得更加惨烈。”

 

说罢拿枪顶了顶I.N的腰窝,示意他向前带路。I.N身着他上次见到的黑色大衣,胸前并无任何标识,不过于李龙馥而言基本可以确认了他的身份,试探地问:

“你是SIA的人,对吗?”

 

I.N欲图回头,又被李龙馥捅了捅脊椎,于是面向前方答道:

“您已经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就不需要我再详细说明了。”

 

“为什么要来今晚的舞会?这里也有着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李龙馥质问道。

 

“不只是感兴趣,甚至是——关乎我们未来的,某种不可抗力。”I.N一字一句地回答。

 

“什么意思?难不成又和什么‘密码’‘政变’有关?”李龙馥疑惑地问着,神情若有所思起来。

 

“想必您也摸清了一二,这点值得认可。不过对我来说,与其说是发现,不如说是确认,我前来此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确认那个答案是否真实。”

 

“怎么说?”李龙馥挑了挑眉,“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只是还在和我卖关子?”

 

“对,李龙馥先生,我就是在和您卖关子。”I.N朝后瞥了一眼,又继续向前行走。他们从天台下至室内,于空寂昏暗的长廊上行走。此地装潢不同于庄园主宅的华丽,摆设寥寥,更类似于一个现代化的军事基地,此时尚未亮灯,李龙馥还是从微弱的光芒中隐隐辨出了走道的设计,见走廊类似于医院,每隔一段距离会有一扇方形的窗户悬挂墙顶,供室内采光通风,走廊一侧是一扇又一扇的铁门,其上依次排列着长方形的门牌,有不紊地罗列着数字、不同的部门、科室……李龙馥边瞅那些门牌边暗自思索,终是忍不住朝前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实验基地,荒废了很久,但也不是毫无用处。”I.N平静地解释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李龙馥继续问着。

 

“我知道的东西,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多,李龙馥先生。”

 

“比如说?”李龙馥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你知道我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对吧?”

 

“您的身体吗?”I.N在前边噗嗤笑着,“您想要哪种答案?好点的,还是坏点的?”

 

“我劝你识相些,”李龙馥咳了一声,拿枪直直对准了I.N的脊背,“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那得看看你愿不愿意接受了,现在的你,显然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可等你恢复理智之后,还会这么觉得吗?你能保证你不会因此而崩溃吗?”

 

I.N倏忽转过了身。枪触上了他的心。李龙馥不由一惊,停下了脚步,把枪稍稍收回,旋即皱眉道:

“你什么意思?我从未觉得——如此清醒过。”

 

说罢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I.N闻言,摇摇头,说:

“疯狂的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疯狂,然而我们又该如何定义疯狂呢?这世上的正常人比比皆是,疯子也比比皆是,两者之间貌似划定了界限,可一切都是人为操控的,正是因为有了某种秩序,人们才会把秩序之外的存在定义成为,可这些存在或许也和我们一样,不过大千世界平平无奇的角色,只是他们的某些行为要比普通人更加独特。”

 

“比方说你,李龙馥先生。现在的你,不尽平常,却理智尽失,你之所以能好端端地站在这与我攀谈,是因为,你没有丧失人性,你仍存有人类的思考成分,只是,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

 

“呵,你觉得我会在意你的片面之词吗?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自己的名字,性别,年龄,身份,以及,我也知道我在这里的原因。”李龙馥无所畏惧地说着。

 

“那您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I.N顺势问道。

 

李龙馥转动着眼珠,细细思索起来,神情陷入了片刻的凝滞,过了会开道:

“我来这里寻找我存在的意义。”

 

他的语气是如此坚定,以至于让I.N有一瞬间的错愕,误以为他还是原来的那个李龙馥,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在向I.N宣告,他已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与之前的李龙馥共用一个大脑、共用一个身体,却再也没有柔情似水的一面,活脱脱蜕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

 

“不错,那您确实来对地方了。”I.N如此说着,“您的记忆里可否有关于此地的印象?”

 

李龙馥在脑海里逡巡,慢慢点了点头,答:“有。”

 

“这里是Thunder旗下某制药公司的实验基地,于二十多年前成立,表面用于制药,实则干着卑鄙无耻的勾当。他们在这里进行人体实验,滥用药剂,选用了很多无辜的人类,这些人中,有的死了,有的苟活,却不一定能维持正常的样子。”

 

“这些活下来的人,后面怎么样了?”李龙馥问道。

 

“还能怎么样呢?失败的作品自然是被处理掉了,要么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I.N抬手在头上比了个兔耳朵的样式,“成为引导他人进入‘梦境’的‘兔子先生’。”

 

李龙馥闻言,眼神更加狠厉,“你明明不是这里的人,为何会对这些情况如此清楚?”

 

“为什么呢?”I.N做了个猜想的表情,“可能我天赋异禀吧,就像您一样。”

 

“说人话,我没时间在这里和你开玩笑。”李龙馥说罢,重新举起狙击枪,摆出了一副要攻击的架势。

 

“相比之前的会晤,您要更加咄咄逼人了。既然占了上风,人就会不由自主高傲起来,这是人弱点。”

 

I.N说罢,拉开了自己的大衣,向李龙馥展示着大衣内侧的景象。上边密密麻麻绑着一堆堆炸弹,炸弹连成一片,气势汹汹,李龙馥不由后退一步,严肃道:

“我说过了,别和我耍什么手段。”

 

“我的确没有耍手段,我只是在自保罢了,以及,”I.N又放下了大衣的敞,“望您明白,现在扭转局势的人,是我。”

 

“……”李龙馥无言,放下了枪,眼神示意对方尽快行动。

 

“既然您愿意配合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沿着长廊继续行走。走廊仿佛一望无际,哒哒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地回响,让人不由怀疑此地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李龙馥放慢了呼,跟在I.N的后头张望着周遭。这里貌似除了他俩再无别人,却让他产生了窒闷感,仿佛一个个不见其形的幽灵正站在边缘默默注视着他们的行动,他重重咽了唾沫,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凝神警觉起来,左顾右盼着,打开了狙击枪上的手电筒四处照射,I.N许是意料到他的,在前边提醒道:

“李龙馥先生,请您注意些,我刚刚说了,这里曾是人体实验的基地,保不准还存在着某些历史遗留的产物,如果您不想惊动这些东西,最好还是把手电筒关上。”

 

I.N这话说得不无道理,李龙馥噘了噘,咔哒一声关上了手电筒。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监视着自己,刚刚用手电筒查探的时候,他瞄到了几个装在墙上的摄像头,镜头处正闪着若隐若现的红光。如若此地荒废已久,为何还有人在用摄像头观察着这里的动静?I.N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真到了几分程度?还是真假半掺,让他难以推断?

 

李龙馥边走边陷入了深思熟虑之中,除却方才酣畅的情绪,一些更稀松平常的感受渐渐回至身体,让他重新拾起了“人”的感觉。刚刚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端起手枪开枪射击?又是如何产生了那些杀戮般的想法?他不可置信地翻转着自己的手掌,又用脏污的手指反反复复抚摸着自己的脸,确认着自己的五官,确认着自己面上的每一处,倏忽视野模糊起来,竟让他差点失去了平衡,腿脚趔趄了下,又重新站稳了身体。

 

“李龙馥先生,您还好吗?”I.N听到了后边的动静,关切地问道。

 

“你只管走你的路。”李龙馥一字一句地说着,昏沉感仍旧存在,他放慢了脚步,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企图让自己打起精神。

 

“准备到了,就在前边。”I.N突然说道,李龙馥不由抖了抖身子,朝对方的背影望去。

 

“什么?”李龙馥疑惑地问着。

 

“喏,您要的答案,跟着我的话,一切都能揭晓。”

 

I.N说罢,转过身,侧到了一旁,对李龙馥做了个请的手势。李龙馥不明所以,又顺着他的手向前方望去,见不远处像是走廊尽头,却赫然立了一扇电梯的厢门,电梯顶上亮着一束诡异的红光,呈圆锥形洒下,把厢门照得尽是暗沉的赤色,李龙馥“唔”了一声,质问对方道:

“要坐电梯去到哪里?”

 

I.N闻言,从鼻子里扑哧出声,答说:

“电梯是个神奇的东西,连接地上和地下,又把一群不熟的人聚到一块,按下电梯的按钮即可通往不同的地方,有的人孤身一人前往别处,而有的人之间明明不熟,却因电梯相遇、又一同前往相同的目的地,李龙馥先生,您觉得我们会坐电梯去到哪里?”

 

“可能会是你的葬身之地,也可能会是我的。”李龙馥听闻对方词不达意的发言,皱了皱眉,又把狙击枪背到后边,朝I.N道:

“总而言之,没有回头路了,对吧?”

 

“您明白这点就好,李龙馥先生。”

 

I.N说罢,继续朝前迈着脚尖,一步一步走到了电梯门前,接着按下了向下的按钮。

 

过了几秒,电梯叮的一声,厢门缓缓向两旁打开,李龙馥透过门缝窥见里边的景象,见里头空无一人,单留一盏孤灯在顶端闪闪烁烁,I.N率先走了进去,惨白间断的灯光将他年轻的面容照得如亡灵般枯朽可怖,李龙馥莫名胆战心惊了阵,见对方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说:

“那么,李龙馥先生,请?”

 

李龙馥闻言,昂首挺胸起来,没有接受对方的邀请,而是独立自主地迈入了狭窄阴暗的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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