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ORDINARY

17

 

 

李龙馥自那晚后发了几天烧,这于他本人而言也是极其罕见的事。乍一看弱不禁风,可除了胃之外,他从小到大也没生过几次病,然则病来如山倒,这一倒让照顾他的人也跟着受难。李龙馥发烧的这几天,方灿在一旁贴心照料,期间反反复复给人擦身、喂药,结果李龙馥把方灿喂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让换好的新衣被套再度遭殃。方灿虽觉头大,还是细致入微地捱了过去,夜半怕李龙馥踢被子受凉,又把人抱在怀里哄睡,结果自己却睡不着了。李龙馥的体温高得异常,整个人像是去沙漠走了一回,体热使得身子骨更加绵软,细嫩的大腿反复剐蹭方灿的下肢,里时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方灿觉得体内一股燥热源源不断地溢出,又觉得自己是在对方神志不清的时候趁人之危,干脆认命地下床,帮李龙馥掖好被子,顺带拿温毛巾敷了额头,这才走到阳台外抽烟。

 

他边抽烟边思忖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虽没像李龙馥那样深切体会,也足以令他的心绪跟着大起大落。自他接触了这桩奇案之后,生活的节奏被全盘打乱,先是停职,后又目睹了一系列的怪事,再是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一环扣一环的事件,很难让他以割裂的视角逐一分析。显然,这一切都是有所预谋的,就算在外人看来它们的联系并不紧密,若是聚焦到了某一点上,会让人意识到一切绝非偶然——比方说,这些案子的交集之一即是——

 

李龙馥。方灿叼着烟回过头,见床上的人儿神情不安地睡着,眉头紧锁,满额细汗,里呼哧喘气,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方灿深深了烟,遂把烟头掐灭在窗台上,挥了挥身上的烟味,走回房间,复坐在李龙馥身旁,用另一只干净的、未沾染烟味的手抚摸着李龙馥的脸颊,看似摇曳不定的人儿估摸着感受到了热源,整张脸贴了上去,又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了方灿的手指。这下意识的动作让方灿以为对方醒了过来,俯下身轻轻呼唤着李龙馥的名字,李龙馥却并未回应,而是贪婪地箍住他的指节,不让他轻易离去。

 

方灿叹了气,任由对方死死地抓着自己,一如那晚自己牢牢紧拥对方那样。那晚侥幸躲过了警察的巡视,方灿背着李龙馥一瘸一拐地蹒跚回家中,回到家的那刻,方灿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意识涣散,竟搂着李龙馥在客厅里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时,望着怀里气若游丝的人,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让他立刻找回了精神。处理好周身的狼藉之后,他为李龙馥换好了睡衣,期间尽量不去偷瞄李龙馥的身体,又把人安置到床上休息,本以为是常见的感冒发烧,孰知这一烧烧了几天,李龙馥全身都在发烫,热度未有褪去的迹象。

 

方灿急了眼,终是拿起李龙馥的手机,对着人脸解锁,给通讯录里的某个人打了电话。

 

“喂,龙馥,你没事吧?”

 

那边显然有阵日子没接到李龙馥的电话了,此刻通话的语气难掩焦急,透漏兴奋。

 

方灿沉默了会,讪讪道:

“是我,徐医生。”

 

那边停顿了几秒,语气陡然一变:

“哦,是你啊,方警官。”

 

“这次,你知道我的名字了。”方灿回应道。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觉得,以姓氏来称呼您,不太妥当,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

 

徐彰彬起了警觉,语气不善,方灿倒没往心里去,又听对方问道:

“为什么你会用李龙馥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你把他怎么了?我警告你,要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和你没完!”

 

医生卸下了平日矜持稳重的包袱,变得粗鲁起来,方灿闻言,忙解释道:

“徐医生,您误会了,我并没有对李龙馥做什么,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想必您也知道,近来风云变幻,圣洛督已不再像往日那样平静祥和,李龙馥作为证人保护对象暂住我家,我也要尽保护他的义务和责任,况且,我对他有所愧疚,我做了极其对不起他的事,伤害了他,现下的时日再多也不够我给他赎罪,更遑论继续加害于他呢?”

 

方灿说得真挚,在徐彰彬听来却别有意味,后者不满地扯了扯角,蹙眉道:

“你这话我不中听,显得你圆滑狡辩,你们这些做警察的,不应该这么八面玲珑。”

 

徐彰彬不留情面,方灿反而松了气。这人更适合直截了当地对话,于是他开道:

“好,既然你不想听我说这些,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李龙馥高烧不退,吃药也并未缓解,我万不得已才给您打的电话。”

 

那边一听,像是呼一滞,迟了几秒才惊讶道:

 

“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天,我本以为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这都第三天了,仍不见好转,我想着再不济就得带他去医院了,可是……”方灿犹犹豫豫,“您不知道,李龙馥这段时间以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放心就这么带他出门。”

 

方灿这话说得自是有他的考虑,于徐彰彬而言又捕捉到了别的信息,问:

“你说他又经历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事情?”

 

“很抱歉,徐医生,这涉及机密,我无可奉告。”

 

惯常的官腔套路,曾让方灿厌恶至极,如今却被他用在与人周旋的场合之中,自觉无可奈何。

 

徐彰彬沉默了,似在掂量他措辞的可信度,良久,才悻悻道:

“告诉我他的症状,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能有所保留,然后你必须得按我说的做,不能有任何马虎。”

 

徐彰彬这话听着像是在威胁,方灿却顾不了那么多了,忙照着徐彰彬所说的,给李龙馥连打了三针营养剂,这剂量着实令人惊愕,就连方灿这个亲眼见证过对方借此补充能量的人都不由感到惊奇。这小小的针剂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会发挥如此大的效用?联想到之前的大楼爆炸案,方灿顿觉毛骨悚然,而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没法以平常的心态去看待任何事物了。徐彰彬的法子果然立刻见效,不到半天,李龙馥的高热退了下去,恢复至正常的体温,原本全身红得像熟透的虾,现下又苍白起来,面色变得平静,似从未经历过此前的痛苦。方灿安下了心,彻底放松下来,颓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李龙馥醒来后,他一定要好好问清楚对方为何会从家中急匆匆地赶回,以及——

 

他望向了自己房间的方位,那扇此刻紧闭的门里,墙边的书架上,放着那本之前给李龙馥念过的波德莱尔的《恶之花》,里边正稳稳当当地夹着那两张金色的门票。方灿犹记得在李龙馥湿透的上衣袋中摸出金色门票的时刻,纯粹的金黄耀在眼前,被大雨冲刷过后反而更显明亮,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手中的门票,如是手里拿着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的东西,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在眼前辨认门票上刻印的信息——全英文的字符,背面烫着形码,看来是经机器扫描后才能正式通行。方灿不知道李龙馥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才拿到了这两张宝贵的门票,心里五味杂陈,又走进自己的房间,站在书架边欲找本书把门票夹进去,一抬眼望见了那本曾令两人尴尬的诗集。

 

方灿把门票夹进书里藏好,离开了房间。

 

李龙馥又昏睡了一天,气色有所好转,方灿片刻不离地在旁看护,期间接了几次徐彰彬的电话回答李龙馥的情况,那边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愤懑转向了冷静,尽管话语仍旧带刺,已要比起初的咄咄逼人和善许多。方灿在心底里感激对方。徐彰彬是个靠谱的医生,能充分体现医者仁心的范例,与对方相比,自己窝囊尽显,给人添了不少麻烦。方灿在心底里苦笑,曾几何时,他还是个能为民除害的人民公仆,如今却留守家中,不知何时才能返岗,挑起真正属于自己的责任。

 

其实也是自作自受罢了。他已经不是年轻时的样子,棱角尚未磨平,面对上级的指令全凭好恶应对,更注重个人的感受而不顾全大局。曾经的他也犯下过致命的错误,在摸爬滚打中渐渐深明大义,人变得通透世故,代价亦是残酷的,他仿佛丢失了自我,而浑然融入了集体主义之中。实际上在他至深深处,仍蛰藏一小团反抗的火焰,在他并未彻底丧失自我之前,仍能焕发它微弱的光火。他是凭这一小团火焰清醒到了现在,才不至于列入凡夫俗子之等。

 

可他的确平平无奇。家境不算优渥,工作中规中矩,亦缺失幸福美满的家庭,不过大千世界里的芸芸众生之一,而论卑劣,他可能还要比别人更胜一筹,服从别人多过服从于自己,顺应他人的心思,而时常忘却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面看是温柔体贴,久而久之,只会让他越来越忽略自己的存在。不是他没有主见,只是在大多数时间里,他总是那个率先为他人考虑的人。

 

对李龙馥也是如此。想到这,他松了松领,再度望向李龙馥的睡颜。他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呢?他曾冲动地了他,酒精作祟,人不是真实的自己了,如若没有那晚的前奏,他还有可能会这么做吗?可当他清醒过来,在脑海里不断回忆、回味之时,他渐渐感到害怕、惶恐与自我憎恶。他觉得自己玷污了对方,一如自己产生了不应有的感觉那般,一切都变得荒诞不经而鲜明刻骨起来。李龙馥显然举棋不定,方灿能从对方看他的眼神里察觉出,李龙馥对他的感情并不鲜明、纯粹,混杂着一定程度的不安与猜疑,他们之间,从始至终都隔着一道不透明的墙。

 

方灿在内心里叹了一气。他还能奢求什么呢?本来在此前的人生中就与对方交集寥寥,这短暂的一个多月的相处又能弥补过去未见的缺憾了吗?更何况,他本是有罪之人,因伤害对方而赎罪,不应从对方身上索取,而当是更多的给予——可他甚至连给予都顿感无力、狼狈。他本应付出的保护、重视,统统因对方身上遭遇的危险而瓦解殆尽,当李龙馥最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他又去了哪里?总是在不测发生之后才姗姗来迟,抱以莫大的后悔,却于事无补。

 

这么一想,又觉得不自量力了。李龙馥身边那么多人围绕,恰如众星捧月,区区一个方灿,又能把自己放到怎样的地位呢?说穿了,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不算熟人的熟人而已,甚至连朋友都谈不上,还想让李龙馥以对待朋友的方式对待他,而把真心托付于他吗?李龙馥对他的私人医生都有所保留,更遑论他这个半路插进来而制造了痛苦回忆的存在呢?

 

方灿终是离开了李龙馥的床边,走出了房间。他回到客厅里,见家装仍如平日一般安稳且整齐地摆放,曾用来喝酒的那两个水晶杯被方灿洗净后,又搁置回酒架上,陈列在了显眼的位置。方灿走上前,盯着碎钻般的玻璃,透过玻璃仿佛看到了那晚两人共舞的画面,如放电影般投映到了晶莹剔透的杯身表层。他拿起其中一个杯子,举在灯光下细瞅,BOHEMIA的商标浮在杯底,再往上是工艺精细的主体,在头顶暖光的作用下光芒璀璨,如梦似幻,方灿盯得有些愣神,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方灿并未注意,待他放下杯子,再转过身,见到李龙馥披了一件开衫,略显虚弱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方灿朝后退了一步,脊背就要触碰到酒架,李龙馥则上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道:

“方灿,我已经拿到门票了,就放在我的上衣袋里,但我醒来后,发现那件上衣不见了,我……”

 

李龙馥欲言又止,方灿重新走上前去,扶着李龙馥的胳膊,说:

“别慌,那件上衣已经洗好了,叠在你的衣柜里,那两张门票我也取出来了。”

 

李龙馥闻言,面上流露出一丝喜悦,说:

“这样……真好……我们可以去舞会了……我们可以……我们可以……”

 

“龙馥。”

 

方灿打断了李龙馥的呢喃,摇了摇李龙馥的肩膀,正色道:

“你现在好像仍不太清醒,还是回床上再休息会吧,我很担心你。”

 

李龙馥垂下眼,望向别处道:

“没有,我很清醒,我什么都记得,什么都记得……是你救了我,对吧?没想到,这一次又让你伸出援手了,我本不想这样的……我是不是很没用啊,方灿?”

 

李龙馥说着说着,渐渐委屈起来。大病初愈的他难免神经衰弱,自是再受不了什么刺激,方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人抱在怀里,感受着他恢复正常的体温,又闻到了一股清香,那是睡衣上洗衣液的味道。这段时间睡衣被套换得勤,基本三天两头就得一洗一晒,方灿想到这,不由噗嗤一笑,被李龙馥听到了,还以为对方是在取笑他,于是更委屈了,欲图推开方灿,整个人却被拦腰搂得更近,胸贴着胸,方灿的鼻尖蹭到了李龙馥的窝,旋即深呼了一番,嗅着李龙馥身上好闻的清香。

 

李龙馥半推半就,终是放弃了抵抗,任由对方这么抱着他了会,耳根子已然红透,方灿顺着他的项一路向上,来到他的下颚处,唇轻轻贴着那层有棱有角的肌肤,李龙馥羞得又开始反抗起来,却被方灿抓住了手腕,手背送到方灿唇边,轻轻印上一。

 

方灿抬起唇,朝李龙馥问了一句:

“Shall we dance?”

 

“不要。”李龙馥明面拒绝,咕嘟起巴。

 

“过几天就化装舞会了,不想着温故知新而不露馅吗?到时周围可都是一群专业人士,不消几眼就能看出你的蹩脚。”

 

“那是你才对吧,方先生?”李龙馥倒笑了出来,“上次跳舞可是我主动带着你的。”

 

“所以,这次是否应该由我来邀请你呢,李龙馥先生?”

 

方灿再次捧过李龙馥的指尖。

 

李龙馥凝滞了瞬,见对方一脸真诚,也不好拒绝,索性点了点头。

 

两人练舞练到凌晨,彼此身上都出了一层细腻的汗,李龙馥松了松宽大的睡衣领,暴露出里头白皙的肌肤,被方灿捕捉到了,后者不由别开了目光。方灿让李龙馥先洗澡,自己趸在外边,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竟不知所措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万一李龙馥待会在浴室里叫他帮忙递什么东西呢?可他分明记得李龙馥拿了毛巾和换洗衣物进去的,自己钉在这儿岂不是这略显多余?

 

可他的顾虑还是来了。李龙馥轻启了门缝,朝外边探出了头,在看到方灿后,说了句:

“灿,你能过来下吗?”

 

明明李龙馥并未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叫他过去,单单一句让他过来的问话,却足以令他忘记所有的不合理性,像被施了魔咒一般,迈开脚步朝前缓缓行去。当他停留在雾气腾腾的浴室前,与李龙馥隔着门板将将对视时,李龙馥当着他的面露出了一个意蕴丰富的微笑,下一秒,面前的门缝拉开了大半,李龙馥伸出只手,把他拉进了浴室。两人四目相对,浴室的门再次关上,而他一双蝴蝶骨紧靠于门板,面前是李龙馥朦胧在白雾中的脸,此刻双颊红润,雀斑隐没,竟让他晃晃悠悠地产生了如在梦中的错觉。

 

李龙馥凑上前,一双手交住方灿的,说: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这,是我的答案。”

 

说罢,一双唇上了他的。唇齿相缠。

 

 

 

 

李龙馥在一片温热中醒来。男人宽大的胸膛贴着他的脊背,心脏平稳的跳动触达他的肌肤,两人浑身赤,李龙馥稍微动了动身子,顿觉腰椎酸胀无比,不满地撇了撇,暗骂这人还真是不知分寸。浴室成了工具,水雾则增添了暧昧,他得以鼓起勇气向对方说出了那句话,再是义无反顾地痴缠、交,他被男人推到了墙边,掰开大腿从后头进入,他痛得要死,又在润滑的作用下渐渐寻回了快感,而投入于一场胶着酷虐的性爱之中。方灿掐着他的腰,爆发出低吼,他凭借剩余的理智体会到了将死的恐惧,承受着男人猎豹式的撞击,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下半身不听使唤地绵软,又被男人托起,向上抛去,又顺势坠落,粗大的直直钉入他的后穴,他爽得泄出呻吟,发狠地啃咬方灿的肩膀。

 

两人在浴室里做了几次,出来后又不知餍足地滚到了房间里。李龙馥前前后后都灌满了方灿的,骑着对方的下肢颠鸾耸动,方灿出神地盯着李龙馥荡的身姿,恍若一只孔雀在他眼前绽放最华丽的色泽。李龙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剜出一副狡黠的笑容,又倾下身用牙齿折磨着方灿的唇,直到把四片唇都磨得水光淋漓,李龙馥才满意地伸出尖了方灿的喉结,引得后者使出更放肆的力度,拼了命地顶着李龙馥的那处。

 

这场性爱持续多时,一度榨干了两人的体力。李龙馥终是气若游丝地痉挛,在方灿的抚慰下最后一汩稀薄的,双腿发软地被抱进浴室里清洗身体。待一切结束之后,方灿心安理得地与他同床共枕,李龙馥因疲累睡去,又因噩梦苏醒,梦中他再次梦到了那个红发青年,只是这次,他不再是刀俎下的鱼肉,而是与青年平起平坐——

 

青年穿着最开始的那套黑色衣装,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面上诡异的笑容依旧,李龙馥却不再感到恐惧,而是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道:

“终有一天,我一定会知道你是谁,到时候,你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我将全数奉还。”

 

青年笑得更加猖狂,全身上下的骨头咯咯作响,竟渐渐扭曲、变形,弯成了人体绝不可能达到的形状,再是皮肉爆裂,血花四溅,李龙馥的眉间沾染上青年的血液,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待他看清时,一把手枪正牢牢地握在他的手里,黑色枪身反锃亮的光芒,枪正不偏不倚地对准青年的心脏——

 

嘣——

 

彼时硝烟升起,一只只白鸽从青年的心脏里飞出,雪白的翅膀扇得啪啪作响,羽毛凌乱地飞舞、下落,如变魔术般呈现在李龙馥的面前,遮挡了他的视线,待漫天散布的羽毛缓缓凋零,视野从新开阔,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站着的那人不再是青年,也不再是青年变异后的畸样,而是——

 

他自己。

 

他大汗淋漓地张喘气,从一片黑暗中脱身而出,又沉浸于另一片黑暗之中。他难以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脸,从颧骨滑至鼻梁,再至眼皮、唇、下巴,貌似是平时的触感没错,又不确信地再流连了一遍。梦里的场景尽管虚幻,予他的体验却是如此真实,青年明明猝然长逝,为何又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兴风作乱?他真的死了吗?还是灵魂深入到了他的躯体里阴魂不散?之前借金昇玟提供的照片来来回回确认了多次——子弹正中心脏的位置,如是铁血硬汉也难以承受这样致命的伤害,可青年并未流失大量血液,像是沉睡那般安宁祥和地死去,或者说,不过是阖上了眼睛而已,假装成一副死亡的样子,实则还有呼、脉搏仍在跳动……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发生这般不寻常的事呢?他又极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不可能,青年绝对死了,不可能还活着,不过是自己的潜意识在作祟罢了……毕竟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就发生在自己身旁的案子,短时间内定叫人难以平复,只怕夜长梦多,会使他产生不可磨灭的后遗症——他不想再梦到这个美丽又危险的存在了,哪怕只是在梦里相见,他也不愿意再见到对方的脸,感知对方的一呼一、血液的流动,再是——

 

嘣——

 

他又在脑海中演练了刚刚在梦中开枪的举动。或许这个诡怪的梦境不为别的,反而是在提醒他,应该是时候练练枪,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手足无措,面对急难险重只得像个弱小的废物一样了。他向后靠着方灿,倏忽为自己的方才的冲动感到了些许的后悔。

 

他不应该那么快诱导对方、与之发生不寻常的关系的。他承认,这期间存在着利用的心思,若是借方灿之力,破获这起案子、得知真相的进度会加快不少,他的确需要一个人支撑着他继续前行。然这个人还必须得是方灿,这个起初给他印象差到了极点,又逐渐在日后的相处中让他改变了看法的男人。方灿的身上有和他不一样的地方,也有同他相似之处——彼此都在为某个目标而奋力前行着,就算方灿表面看起来不争不抢,实则骨子里有种外人难以摆布的坚定,正是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这样的力量,才让他慢慢有所改观、而好感起对方来吧。

 

可这并不是纯粹的喜欢。李龙馥内心沉重起来,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惹人头疼的事情。

 

他转过身,近距离地盯着方灿紧闭的眼皮,以及那双微张的唇,里头缓缓响出时轻时重的呼噜声。睡着后真的是一点防备都没有,还打呼噜,好吵,李龙馥噘了噘,用手指比了个执枪的手势,指尖怼上方灿的额心,做了个开枪的动作。“嘣——”李龙馥用气音说着,而面前的人对他的恶作剧毫无反应,不由内心一颤,触动起他最柔软的一部分来。房间窗帘未拉,一束清亮的月光洒进室内,照得床边亮如白昼,李龙馥借着月光细瞅方灿的模样,用眼睛描绘着对方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之前都没怎么仔细瞅过,方才在浴室里隔着雾气隐约辨出,而今月色晴朗明媚,令眼前的一切分外清晰,又触目惊心,李龙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用指尖贴上那些或浓或淡的疤痕,在内心里疑问道:

 

你都经历过些什么呢,方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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