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ORDIN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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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与冰冻充斥了整个冬天。百亩荒地了无生机,更往北的森林地带则白雪皑皑,离木屋十几里远的地方,弯出一道月牙形的湖泊,淡水在此汇聚,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老头有时会捎上冰刀,让黄铉辰作陪去湖面上溜冰,顺带瞅瞅有没有迸裂的冰缝,若有,老头将吊杆一放,木凳一摆,一坐是一个上午,一直到大鱼咬勾为止,黄铉辰则在旁边静观,时不时望向北边那片无边无际的森林。

 

“我可以去打猎吗?”黄铉辰朝老头问道。

 

老头拧了下眉毛,瞟了他一眼,了鼻子,从里哈出一团白雾,说:

 

“小子,你不怕死吗?”

 

“不怕。”

 

老头讥讽地嗤笑着,撩开最外边那层厚袄,从内袋里摸出一个被磨得发亮的石楠木烟斗,黄铉辰见状,忙掏出火柴盒,戴着厚手套的手指笨笨的,他试了多次,才迟迟擦亮了一根火柴,接着赶紧拿手护着火苗,以免被冷风吹散,整个人凑上前替老头点烟。火光在老头面前摇曳,忽明忽暗,照映出老头脸上深深的皱纹,亦让颧骨处的斑点变得更加暗沉。老头一烟儿,烟斗里的烟草受了潮,火苗点不燃,倒引出一缕白烟。老头皱了皱眉,叼着烟斗吐出一长气,烟雾更加浓烈,喷了黄铉辰一脸,浮着股朽木的气味。

 

黄铉辰清了清嗓子,没敢在老头面前挥手扇风。烟没点着,黄铉辰甩灭了火柴,老头心里也不美气,没了枯坐垂钓的意味,整个阴沉了脸,背骺了一截,重重地咳了声嗽,又拍了拍黄铉辰的肩膀,说:

 

"小子,这里的冬熊,可不好惹啊。"

 

黄铉辰没有应声,兀自望向了远方那片层次丰富的森林。今日难得天晴,雪下了几宿,积雪裹覆着大地,阳光俯照,令白色的结晶闪闪发光,万物璀璨,就连森林都仿佛洒上了一层糖霜。冬天的森林是深灰色的,混杂着靛蓝,由深至浅,最终消逝在那道朦胧的天际线里。湖泊延伸得较远,长长的边缘线与湖岸的陆地相切,构成一幅黑白分明的画面。

 

黄铉辰了鼻子,又从里吐出一团白气。他的鼻尖被冻得通红,浑身上下亦是感受到了源源不断渗透进来的寒冷,就算身穿极厚的皮草袄子,他还是难以适应如此严寒冷涩的天气。最冷的时日往往在积雪融化期间,他偏偏赶上了这段最令人难受的日子,他的手背已隐隐生出冻疮,每晚总要在火炉前入睡,夜里又被零下五十多度的气温冷醒,手脚已僵硬得失去了知觉,他不得不一直蠕动身子,让血液缓慢流通,过了十几分钟才能勉强恢复手脚的行动能力,接着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趸到火炉前加添木柴,再用明火点燃。

 

当火炉里的火光再次亮起,于他而言仿若又一次新生。他感激地在胸前比了个十字,迟来的宗教信仰让他越发笃信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皆为神的旨意,他没冻死在这片广大平原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更是上天注定。老头为他安排的这座木屋当是不具备保温功能,就连家具也少得可怜,仅有一张沙发,一张床,一个简易的木柜,连电灯都没有,仅能用煤油灯照明。这破地方想要通个电也难,黄铉辰咬紧了牙关,交叉了双腿坐在火炉前,下巴则搁在膝盖上,思忖自己该如何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抑或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寻觅回家的路,这期间会遇到多少隐患,他都不得而知。

 

细细衡量,待在这至少要比死在外边强。茫茫冰雪遮盖了自然界的种种危险,那些凶猛的肉食动物可不惧怕这类极端天气,雪隐没了它们的声息,从而放大了狩猎成功的可能,贸然行动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他可不想在还没走出这片冰原之前,被困囿于狼群的包围之中。他一想到那些步步紧逼的野兽,不由情绪激动,血液升温,一时间竟觉得周身灵活了不少,外出跑个几公里都不在话下,他需要做一些疯狂的事来延续这般奇妙的勇敢,可他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他这一醒睡不着了,于是坐在炉火前,不由自主地神游起来。他回想起圣洛督,回想起被自己抛在家中的姐姐,回想起薇吉妮,回想起女人的亲生骨肉,回想起那几张肮脏却稚嫩的面孔,曾在他的眼底喜笑颜开,可终究是随着时间的冲刷而缓慢消散。他在圣洛督的南区生活得并不快乐,粮食不能称之为粮食,那种类似猪饲料的食物猪都不一定会吃,衣服总是烂了又补,补了又穿,他渐渐成长,身高抽,骨架变得宽大,前两年的衣服套不进去,一用力就要爆裂,于是又得花时间缝缝补补。

 

姐姐替他改大了衣服的尺码,却迟迟不愿添置新衣。他感到恼火,厉声质问姐姐道,那些钱都去哪了?你除了关照薇吉妮他们一家还做了些什么?你有考虑过我吗?你有考虑过你的弟弟吗?你有考虑过你自己吗?你看看你,除了变相糟蹋这个家之外,你可曾为这个家提供半点好处?你从来没有考虑过你自己、你自己的家人!你把它毁了!毁了!我们原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承认他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但于当事人而言,却如利剑一般刺穿了活生生的心脏,残忍程度堪比一场屠杀。姐姐率先扇了他一个巴掌,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候,她怯生生地收回手,难以自持地掩面哭泣,女人的哭声起初是极细微的,后渐渐压抑不了自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她疯了一般抄起桌上的餐具,那本是为今日的晚餐而准备的,提前在桌上摆好,以为这场感激的仪式蓄势。叉子、勺子、盘子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瓷盘子碎裂成几瓣,沿着他的脚边飞了出去。

 

杂物被摔得到处都是,黄铉辰护住自己的头,生怕被某个异物敲到了脑袋。姐姐扔完东西,无力地垂下双手,慢慢安静下来,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寂。他倚靠在墙边,姐姐则坐在餐桌前,睁眼呆滞地望着空旷的桌面,良久,从里颤颤巍巍地吐出:

 

"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黄铉辰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姐姐瘦薄的背影。他才发现姐姐的肩膀凹凸出了尖锐的棱角,因为缺失营养,外表那层皮仿佛直接贴在了身上,她就像一个毫无生机的人体骨架,连呼都是冰凉的。姐姐将头发解了下来,一头棕发披在肩上,发尾粗糙干涩,宛若流失水份的稻草。黄铉辰有一瞬间对这一景象感到陌生,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姐姐,而是一个老得枯朽的女人,外表因时间的腐蚀而爬满了皱纹。

 

黄铉辰喉头一酸,又将目光移向别处,稍微环视了一圈居住多年的旧屋。自有记忆时起,他就一直待在这,从未走出这片颓丧的地带。他从未去过北区,从未跨越那座桥梁,从未像那些起早贪黑的普通人一样,用一座桥梁连接他们的生活和工作。这是那个年代的特色,一小部分人侵时代发展的果实,大部分人则拘泥在固化的日常当中。黄铉辰曾想过,若是在某天得到了涉入北区的机会,那他一定要切身体验《大都会》那般的氛围,花一天时间享受购物、电影、嫖的,再花一天时间与新认识的待在五星级酒店的高级套房里抽烟、喝酒、聊天、做爱。

 

他一直在等待那张准入另一个世界的票根。可一切未成定数,他赌气离开了圣洛督,离开了自己的祖国,奔赴了西北部的严寒之地。起因不单单源于他看到的那新闻,更是现实环境所致,他好像有点无法再和姐姐一起面对面相处下去了,无法继续生活于这间狭小破败的屋子,所以他选择踏上异乡的土地,去感受大千世界的多样和残酷。

 

他用一根木棍捅了捅火炉里的木柴,将披在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些,两只手掌并在一起搓了又搓,身前的热源和掌心的摩擦也并未让他体会到额外的温暖。窗外下了大雪,雪点慢慢变得细小,像是棉絮飘荡。黄铉辰透过那扇发黄的玻璃窗望向雪景,眼前倏地划过一幕幕画面。圣洛督会下雪,但不会像此地下得频繁且隆重,每次下雪,黄铉辰总会对这个城市产生莫名的新鲜感,皑皑白雪覆盖了城市中的每一寸角落,就像是用橡皮擦擦去了每一块污渍,所有的地方都变成最纯净最友善的模样。

 

那流动的江河却不会轻易结冰,哪怕是在寒冷的十二月末,仍能看到江上承载着运输货物的轮船,甲板上的汽笛高高升起,喷吐出污染城市上空的气体,又将这份污染带到下一个城市中去。河流、大海总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体的,实则不然,当你觉得世界是一体、每座城市都一个样的时候,总有不同的人要求你与他们划清界限。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带着这个疑问,他收拾好了简薄的行囊,风餐露宿,把偷窃的本事运用于旅途之中,袋盛满了货币,沿途经过的地区越渐荒凉,他甚至找不到一间像样的商铺挥金如土。当他咀嚼完最后一块受潮的饼干,终是在饥寒交加、濒临极限的那刻踏上了他保留一丝希望的土壤。农场的老板不是个友善的人,几乎与任何好的品质都不沾边,对他更是苛刻到了极致,虽然老头曾许诺过会保证他吃饱穿暖,但实际兑现的仅有十分之一。

 

他住在一幢不算严实的木屋内,室内的气温变化随外界而定,白天至少还能让他晒到几缕阳光,入夜则天寒地冻,单靠煤油灯和火炉维持不了室内的温度。老头年轻的时候喜欢打猎,战果颇丰,估计看他模样挺可怜的,破例将几匹兽皮袄子借给了他。黄铉辰把自己裹得像狗熊一样,已经看不出了身体原本的形状。若要在这种地方生存,他的确是过于瘦弱了,就算居住的房子远离更原始的森林,也保不准这里的人哪天会在他熟睡的时候突然掀开他的被子,朝他的肚子嘣个一枪,他可不要这么悲惨寂寞地死去,在荒无人烟的野蛮之地,没有人会妥善地为他收尸、立碑下葬。

 

所以他才像那糟老头子提议,要不去打猎吧,当然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出没的生物多半也与这危险的天气相差无几。他还从未在野外遇到过狼、熊、豹、虎这类肉食动物,至多遇见过几只松鼠争相抢着一颗松果。

 

黄铉辰在火炉前反反复复地捏着自己的下巴,终是敲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里学到点什么,至少能让他变得更加强壮、敏捷,否则他无法在必要的时候只身逃离,光是回去的那一长段跨越几个经纬度的路程就够他受的了,除此之外,他还要忍受高纬度地区更为漫长的冬天。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显然使他没法像那些接受特殊训练的士兵一样,在艰苦的件下也能适应极端的环境,他更不敢把希望寄托于运气。他从来不信运气这套,如若幸运之神真的能眷顾每个人,这世上为何还存在诸多的不公?都是宗教为了自圆其说的狡辩罢了。

 

他转而站了起来。小腿有些酸胀,他差点又跌坐在地,脚掌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但他不想在站起来后又窝囊地蹲下、搓揉自己的脚趾,以加速血液的循环流动。他奋力维持住平衡,双手胡乱晃了会,终是停在半空,紧接着,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行走姿势。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用运动维持身体的热度和头脑的清醒。他想,他的确是要为自己做点计划了,无论这个计划有多么荒谬,多么不合理,可能会受到老头的阻挠,他也不想在回到圣洛督前坐以待毙。

 

这里的每一寸土壤都有可能是他的葬身之地。为了生命的延续,他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他一宿没睡,在房间里走到了天亮。第二天清晨,一束微光斜插进屋内,被灰尘满布的玻璃窗削弱得更加寡淡,他停在了那束光前,抬头望着在窗户的污染下变得灰蒙蒙的蓝天。大雪裹挟了天空中的水汽,晴朗盛大地降临人间,令西伯利亚的万物焕然一新。他着上一件更厚的貂皮袄子,开门迎接雪后冰冷却清新的空气。一股灌进来的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他才注意到室外要比室内更加酷寒,他这间不够保温的小屋也不是没有用武之地。

 

老头难得没在天光刚亮的一大早就来敲他的门。老头的敲门声很有特点,起先是闷重的一响,隔了一秒,又传来闷重的一响,后渐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仿佛有死神拿着镰刀在门外向他索命。黄铉辰最受不了这种神经质的行为,却碍于寄人篱下不得不忍气声。老头来敲门,一般是要他赶紧出来准备早餐,就算农场里的物资还算充足,也并不意味着老头就会亲自操刀,解决好几号人的伙食问题。

 

他起初不会烹饪,做什么都像在和稀泥,毕竟在圣洛督那会,三餐问题全由姐姐解决,若要他下厨房,他可是不愿意的,一来他讨厌油烟的气味,二来他没什么制作食物的本事,做出来的成品可能老鼠都不愿意吃。曾几何时,他“熬”出来的罗宋汤飘着股呕吐物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所用的番茄并不新鲜,加之他手艺的戕害,正经的菜品都能被加工成魔鬼的盛宴。

 

老头对他很失望,逼他喝下那一大锅罗宋汤,他从餐桌边那两名体壮如山的保镖脸上看到幸灾乐祸的表情。老头脚边的沙皮皱巴着脸,抻出鼻子嗅了嗅盘子里的气味,呜咽了一声,又灰泱泱地趴回地上,摆出一副懒散的姿态。黄铉辰咽了唾沫,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针尖扎过,倏地坐直了身子,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在老头一个“快点”的喝令下激动地一抖,忙一股脑地抓住锅把,就着锅将一大锅红汤喝了下去。

 

老实说,虽然这汤闻起来令人窒息,尝起来却不算太差,至少没让他难受得直想呕吐。当他将那锅里的浓汤一饮而尽、“咚”的一声将钢锅放下时,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让在座的其他人瞠目结。那两个强壮的男人最是惊讶,显然想象不到他会有这般魄力。老头则嗤笑一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又弯下腰挠了挠沙皮的头顶。沙皮抖了抖身子,从鼻子里喘出一串绵长的呼噜声,令黄铉辰有股想笑的冲动。他憋住笑容,肩膀却止不住地颤动,被反应迅速的老头一个眼刀剜了过去,打了个响亮的嗝。

 

喝下那锅汤后发生的事则令他永生难忘。之后他一直想上厕所,膀胱里的尿意憋不住,全浇在了厚厚的积雪上,积雪被他热烘烘的尿液溶化,凹陷出一个深深的坑,他解手完,还没拉上裤子,被人从背后摸了把,宛若树皮的指腹摩擦着他的臀缝。他近乎僵硬了身体,男人粗糙的大手拂过肌肤的触感分外明晰,他感到一阵恶心,旋即是一股恶寒,将他钉在原地,从头到脚地侵袭。他被惊吓得不敢轻举妄动,任由男人的扩掌在他身上抚摸,从流连至后腰,男人手掌的热度与室外凛冽的气温形成强烈的对比,他呆愣了,梗直了身体,当男人即将不假思索地把那根硬得要命的东西径直破开他的后边时,一声爆裂的枪响在两人的身边炸开,两人先是一愣,像是被按下了全身的暂停键,男人倏忽嗷嗷大叫起来,黄铉辰这才缓过神来,匆匆忙忙地穿好裤子,边跑边回头,一次又一次地看清男人左膝盖的凹陷处破了个窟窿,鲜血正从里头源源不断地涌出,红色的血点啪嗒啪嗒地滴在了雪地上,染红白雪的同时,也将积雪融化成粉色的雪水。

 

黄铉辰心惊肉跳地跑开了一段距离。开枪的那个人显然没有再扣扳机的打算,放这一枪无非是一种警告,男人不知分寸的行径显然惹怒了路过的某个人,恰巧那人身上有枪,于是毫不犹豫地放了实弹,一枪足以形成威力更大的震慑。黄铉辰气喘吁吁,扭头环视周遭,接着把视线定格在十点钟方向的某一处。老头正站在离他直线距离约十米远的位置,鹤发冲天,面容狰狞,看样子气得不轻,枪托还握在手上,朝黄铉辰恶狠狠地瞪来,黄铉辰瑟缩了阵,心虚地望向别处,又听见老头立在原地大喊:

 

“我决不允许我的农场上演这般龌龊的戏码!”

 

黄铉辰百莫辩。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与老头擦肩而过,又是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的木屋,他只记得在那之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死紧,窝在窒闷的被褥里不停发抖。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那艰难的一夜,夜里北风呼啸,凄凄惨惨地刮在窗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在他听来却像一个鸡奸犯的手正用鞭子不断地抽着他的神经。下午的罗宋汤又变着法子折磨他,在他的膀胱积聚成浩浩汤汤的回流,他憋得疼痛难忍,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腹部倒三角的位置,企图以思维转移那泡在他身体里肆虐的尿液。

 

他大可从被窝里出来,下床,步履蹒跚地走到一个无人叨扰的空地,裤子,释放那热气腾腾的腥黄液体,可他自从经历了白天的事后,当他惊魂未定地回到房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他压根不想再走下床半步,他只想待在这里,待在这个哪怕不尽安全,却独属于他的小房间里。他怕他要是再毫无顾忌地走出去,去到一个孤寂无人的角落,那个膝盖受了伤的男人又会突然从雪地里蹦出来,趁夜黑风高扒下他的裤子他,以出那计划未能如愿以偿的怒气。

 

他早就该料到男人对他有意思,这荒郊平原鸟不,是个人都会有生理需求,想必农场里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得和自己的某只手过活,有这样肮脏丑恶的不足为奇。他当然不是没打过手枪,只是他没料到一个男人穷途末路到了这般地步,不惜对一个同性实行性侵,甚至选择了对方在野外解手的间隙,可谓早有预谋。

 

农场里人烟稀少,与其说是农场,倒不如说是猎场,黄铉辰早该料到这点。亚寒带的平原地区就算黑土肥沃,气温的过低也使这里的农业发展大受限制。劳动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老头的真实身份说不定就是个拉皮的,专门招徕那些一贫如洗的羔羊填饱这些如饥似渴的饕客。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在这种地方待下去,多一分多一秒都是一场慢性自杀,还不如麻利勇敢些,一走了之。

 

可他还能去哪呢?被大雪封控在这处狭地之时,他还能往哪儿去?往哪儿逃?大雪足以成为压垮他、杀死他的一切。永远不要低估自然的力量,人类总以为自己征服了自然,实则不然,自然总在用它的权威惩治人类。他不敢与这场没完没了的大雪公然对抗,他只能暂时安于现状,继续被围困在这足以绞杀他性命的农场里。

 

为了在这不毛之地谋得生存,他必须为自己做点什么。对,我必须为自己做点什么。他又在心里坚定地默念了一遍,眉毛和睫毛上结了冰碴,他也不甚在意,他满腔心思和热血都放在了怎么脱困这件事上,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用作厨房的石屋门,难得见到顶上的烟囱升起炊烟,再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由里至外传入他的耳蜗。他不可思议地停了下来,轻轻推开了用木头制成的房门,窥见老头戴着一顶褐色的贝雷帽,身穿一件铁锈红格子呢绒外套,搭配惯常的纯色棉裤和棉鞋,正弯腰站在灶台前生火。木柴受了潮,怎么点都点不燃,倒是从炉灶里头冒出了滚滚灰烟,呛得人眼冒金星。

 

老头仿佛要把整个脑袋都伸进炉灶里去了,黄铉辰这才走上前,对老头道:

 

“我来吧,别把您累着了。”

 

老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仍旧自顾自地忙活。黄铉辰无奈地叹了气,搔了搔长至后的头发,双手交臂、站在老头身后一动不动了。老头捣鼓了许久,终是把柴火吹至生起火光,遂多添了几块木柴,混匀和了,这才站直了身体,转头望向黄铉辰。

 

“呵,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能像我这样精神还差不多呢。”

 

老头没好气地说着,模样像极了老顽童,黄铉辰没有搭理,瞅了瞅灶台上的面团,问说:

 

“今天吹了什么风?难得见您亲自做早餐。”

 

老头闻言,乜斜了眼,说:

 

“我亲自做早餐?小子,我告诉你,在你来之前,这里的伙食都是我亲自掌厨的,还轮不到你这个新兵来操刀。要是等你起床,今天大家都得饿肚子,更不可能有力气去打猎。”

 

“我年轻那会啊,可是近距离和棕熊搏斗过的,那场面你真应该看看,准给你吓得屁滚尿流……”

 

老头忆起那段燃情岁月,不由越说越多,说一句咳一声,老烟鬼害肺痨总让人一惊一乍,黄铉辰听得眉头紧锁,倏忽捕捉到了什么,忙插道:

 

“等等,您刚刚说,要去打猎,我没听错吧?”

 

老头闻言,摸了摸人中那一小撇胡子,指着那圈发好的面团,朝黄铉辰道:

 

“摊几个饼吧,先把你的胃填饱再说,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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