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ORDINARY

20

 

 

李龙馥优哉游哉兜兜转转地回至三区,赶在宵禁前一刻回到了康佩斯大道。路上总觉得有双视线在直勾勾地追着自己,不远不近,无论他如何寻找、试探,都无法发现这双眼睛的存在。周围的一切像是与自己无关,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行色匆匆。由于近段时间的局势,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尤其将至傍晚,若按以往,当是家家户户饭毕出来散步、游乐的时候,街边黄光点缀,其乐融融,小年轻打扮得光鲜亮丽,预备前往四区纵情声色。不同于白天,夜晚为每个人提供了享乐的时间,得以暂时抛开工作,而投入一场暂时盛宴中去。

 

曾几何时对自己来说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如今也成了奢侈。李龙馥低低叹了气,沉默着,又怀恋地经过那些熟悉的地方,终是迈向了公寓的大楼。

 

方灿在家中准备晚饭,用了点茴香,李龙馥闻出来了,着鼻子,走到厨房里,望着面前穿上围裙的男人的背影。自他来这后,每每看到方灿开火,都不由为对方身上的反差感到诧异,明明平日怪板正的一个人,下厨房后倒从内而外散发了贤良。李龙馥窃笑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狐狸面具,戴在头上,遮住了上半张脸,又走上前,一只手放在方灿的处揉了几揉,凑在对方耳边道:

 

“Daddy,我回来了。”

 

说罢朝方灿举了举手中装面具的袋子。方灿彼时在撒香料,被李龙馥这么一整手抖了几抖,香料撒到了外边,飘出一股清香,方灿向旁边努了努唇,放下手中的香料瓶,调小了火候,旋即转过身,在看到李龙馥的样子后不由一惊。李龙馥恶作剧得逞,咧着咯咯咯地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方灿见状也笑了,把李龙馥拦腰抱起,带到了冰箱前,把人抵在柜门上,近距离地观察着李龙馥戴着的面具。

 

李龙馥躲避不及,一双腿为了维持平衡叉在方灿的腰后,整个身子几乎挂在了方灿身上,面具上的两个孔对着他的眼睛,他从孔中望到一张陡然放大、表情戏谑的脸,不由侧过头,尽力不去看方灿的表情。

 

“你最近不太乖。”方灿在他面前低低地说着,一双唇就要亲上他的鼻尖。

 

“我本来就不乖。”李龙馥反驳道,噘起巴,又转头直视着方灿。

 

“不乖的狐狸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方灿笑着问道,一双手拖着李龙馥的臀搓揉。

 

李龙馥窘迫起来,红着张脸,一只手仍拿着从“Voices”带回来的纸袋,另一只手向前揪起了方灿的耳朵,用力往外拉扯,方灿始料不及,松开了李龙馥的臀,整个人弯下身子,欲图躲避李龙馥的攻击。

 

“做你的饭去吧!少想些有的没的!”

 

李龙馥哼哼唧唧了几句飞速地闪出了厨房,留方灿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后者为自己做了简餐,低脂鸡胸肉配鹌鹑蛋米饭,附有几片生菜,让人看了没有任何食欲可言。李龙馥这时已摘下了面具,嫌弃地望着这惨兮兮的菜肴,坐在对过朝方灿问了句:

 

“你就吃这个?”

 

方灿抬起一张无辜的脸,边细嚼慢咽边点了点头。

 

“你就吃这个的话,明天哪来的力气干活?”李龙馥质问道。

 

方灿把里的东西咽下,朝李龙馥开道:

 

“我平时也这样的,只是最近破了戒,这段时间要好好调整过来了。”

 

“……”李龙馥无语,翻了个白眼,又托起双颊,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灿。

 

“看什么?”方灿觉得好笑,问起他来。

 

“总觉得很神奇,你到底怎么做到这么自律的?”李龙馥好奇地问着,双目炯炯。

 

“嘛,秘诀就是——”方灿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我要保持体力,才能不断满足你啊。”

 

李龙馥闻言,脸“嘭”地红了,伸手捏住方灿的鼻头,说:

 

“你好油啊大叔。”

 

“舍得叫我大叔了?”方灿笑得更起劲了。

 

“本来就是!臭大叔!”

 

李龙馥不满地哼哼,松开手,站起身,啪嗒啪嗒地走回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留一水安静的客厅与餐桌。方灿边目送他离开边扑哧地笑着,等人从自己的视野里彻底消失,方灿又冷静下来,思索起明天的事情。就算未来是无法百分之百预料的,他们也能最大限度地周密部署,至少不要出岔子,从而影响了整个行动。韩知城于今日下午发来了计划表格,从头至尾把三人的任务罗列得细致周密,方灿不由为这名后辈的工作效率感到欣慰,又在其中补充了一些内容,预备饭后找李龙馥说明详细。

 

这些天来时而紧张时而平淡,整体状态起起伏伏,让身体和精神都呈现出吃不消的态势,所幸仍有法子调节。方灿忆起一些过往,脑内千丝万缕,顿觉心烦意乱,囫囵解决完晚餐,洗罢碗,敲响了李龙馥的房门。李龙馥窝坐在床上看Netflix,见到方灿进来了,忙坐起身,一脸犹疑地望向对方,方灿晃了晃手里的平板,走上前坐在李龙馥的床边,划拉平板道:

 

“今晚再详细讨论一次明天的计划,务必把每内容都理清楚了,韩知城今晚巡逻,暂时没法加入,你这边有什么疑问先提出来,晚点我们再一起碰头交流。”

 

“好。”李龙馥点点头,凑上前仔细地查看屏幕上的内容,约莫过了十五分钟,说:

 

“不愧是做警察的,做什么都考虑周全,竟然连停电停水也想到了。”

 

“之前有出过不少维持现场治安的任务,自是要把许多突发情况考虑在内,如果里边有客人晕倒了,或是突然犯病,我们也会有一套的解决方案。”

 

“主办方也会顾虑这种紧急情况,尚不需要你们太操心吧?”李龙馥倒怀疑地打问。

 

“确实如此,不过若是特殊情况的话,总要找机会接近目标,你说对吗,龙少?”方灿反问道。

 

“你从哪听来的这个称呼?”李龙馥惊讶道。

 

“‘Voices’那边的人都这么称呼你,不过也确实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方灿调笑着,李龙馥捏了捏他胳膊上的一块肉,说:

 

“咳咳,回到正题。你这一啥情况?微型炸弹?你们认真的吗?”

 

“认真的,必须要制造一点动静转移保安们的注意力,这样才能让你有机会接近那块禁区。”

 

“但是这个要怎么带进会场?光是带手枪过安检都足够困难的了,更何况一个炸弹?”

 

“你放心,我们自有办法。”

 

“我们?”李龙馥显然疑惑不解起来。

 

“这需要你好好配合我,不过到时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管静观其变就是。”

 

方灿神秘兮兮地说着,李龙馥撇了撇角,说:

 

“方灿,不是说要好好讨论计划的吗?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减少信息差,彼此之间要相互信任,公开透明,才能尽量降低失误的风险,你这么和我卖关子,别到时候出了问题,从而影响了整个行动。”

 

方灿闻言,解释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届时所有答案都会揭晓的,请你耐心等待。”

 

方灿特意用了敬重的,倒让李龙馥内心刺痛起来,觉得自己与对方产生了额外的隔阂,于是转过身子,仅留一个单薄的背影,方灿见状凑上前,张开手牢牢抱住了他的脊背,双臂缓缓缩紧,李龙馥感受着身后人的温热,蝴蝶骨触上对方的胸膛,表情放松了些,又低低叹了气。

 

“知道了,我这边暂时没什么疑问,等韩知城过来吧。”

 

“嗯。”

 

 

 

韩知城今天格外困倦,边喝咖啡边强打着精神,表情近乎目眩神迷,又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掐了掐胳膊上的肉,以维持清醒。今夜的四区分外安宁,相比过往的喧嚣,这里俨然陷入一片死寂,街上人烟寥寥,有且只有他们这帮闲的发慌四处乱转的警察,巡逻交叉进行,路线并不统一,除了生活区外,韩知城同另外两名警察在酒吧街附近巡视,眼见这带惨惨淡淡,霓虹灯管闪闪烁烁,五颜六色的光效衬得此处更显诡异凄凉。时值深秋,圣洛督的气温骤降,白天晴空万里,夜晚则萧瑟冷酷,韩知城不由打了个寒噤,两手搓了搓胳膊,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又抬头望向那些色泽黯淡的冷灯,辨认着一串串昭示酒吧名称的字母。

 

这些酒吧的名字真是稀奇古怪的,连叫“Pulp  Fiction”的都有,韩知城边巡逻边盯着这些歪歪扭扭的灯管走神,不一会和同伴走散了,径自飘到了一个角落。他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那串并未亮灯的字符,眯起眼拼着其上的字母:V——O——I——C——E——S——

 

“啊。”他张大了巴,觉得这个名称莫名熟悉,渐渐想起是第一起白鸽案的死者曾经来过的地方。他咽了唾沫,额上冒出细汗,右脚朝前一步,随即是左脚,一顿一顿地向前,欲图接近这寂静之地。据说这所酒吧在这街上已有十几年的历史,如今失去了鲜活热闹的光景,而只剩下岁月镌刻的皱纹和沧桑,大门的门框剥漆褪色,就连玻璃都不再光滑,而是浮着擦洗多次的划痕。面前的景象了无生机,韩知城却大着胆子,踏上了门处的台阶,伸手握住了粗糙的门把,向下一扭,大门却意料之外地打开了,他轻轻启了门缝,隔着空隙观察着里头的昏暗。

 

有点不对劲。这是韩知城本能的反应。里头向外扑来一股稀薄的扬尘,直呼他的脸前,他捂了捂鼻子,又侧过头深深了干净的空气,这才把门全然敞开,向门槛内踏入了一步。酒吧内仅留一盏十分黯淡的灯火,照亮了某块区域,韩知城眯眼瞧着,见那处像是吧台,吧台上搁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空气中隐隐飘着某股异味,韩知城着鼻子,渐渐后知后觉起来,不由掏出了别在大衣内的手枪,做出持枪防备的动作,蹑手蹑脚地向光源走去。

 

室内零零散散摆放着桌椅,他绕过那些障碍物,边朝吧台处缓缓走去边留神周遭的动静,凝神细听,神经绷到了极致,眼见那光线幽暗的地带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心脏砰砰跳动,汗水从手掌间溢出,额角则横亘出青筋,他又加快了步伐,在离吧台不过一尺的位置停了下来,旋即瞪大了眼睛,赶忙掏出腰间的对讲机呼叫起来。

 

“这里是9-14号,这里是9-14号,请于B区巡逻的人速速前往B6位置,有紧急情况发生!收到请回复!再重复一遍……”

 

韩知城呼叫完其他队友,从大衣里掏出了手电筒,“啪”的一声,一束白光打在了吧台上,在桌前形成了一个雪白的圆圈,他移动着光束,圆圈跟着跳动,在某处停下,旋即照出了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韩知城举着手电筒的手一顿,不忍置信地走上前,颤抖着身子,近距离地端详着这颗血淋淋的头颅,胃里一阵恶心,遂捂住了巴,拿手电筒照射着头颅下的创。脖处的烂肉东一块西一块,创并不整齐,而呈现出不规则状,与其说是被某种利器斩断,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活生生掐断的,韩知城不由脊背发凉,在脑海里搜寻着类似的案件,均找不到一可以对照的信息。难不成真的是被人活活掐死的?究竟是什么人可以能用这么大的力气直接捏断活人的?这真的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他越想越觉得此案的离奇程度堪比白鸽那两桩案子,倒抽了一冷气,又望向那颗人头上眼白迸裂的眼眶。浑浊不堪的胶状物从一双空洞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死掉的脸龇牙咧,漏出,血痕斑驳,一头黑发茂盛,看来年纪轻轻,韩知城不由感到惋惜,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又拿手电筒查看着别处。头颅的右侧有一个装满了酒的高脚杯,里边液体分层,其上是红褐色的酒液,其下则是白色浓稠的液体,看着像牛奶,左侧则摆放了另一个空了的酒杯,其上溅了斑斑血点,光束再往旁挪了一寸,一双胳膊肘正撑在吧台上,摆出了个随意的姿势,一具身体就这么大喇喇地靠着桌面,韩知城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胆战心惊地摇晃着手电筒,白光悬在了那具身体的项处,上边空空如也,唯有血肉狰狞的创,血液已然凝结,韩知城反倒松了气,又嗤之以鼻,对这一恶趣味的摆设感到不适。

 

又是个大张旗鼓的,只不过这次的处理手法粗糙许多。韩知城开始寻找着别的线索,手电光照了又照,欲图发现其他有用的信息,这当,附近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韩知城以为是队友来了,忙举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一道黑影从吧台后闪过,径直闪进了不远处的后门,速度极快,让他仅捕捉到了微弱的残影。

 

“站住!”

 

韩知城大吼道,拔开腿迅速追了上去,推开即将关上的后门,里边是一道更加昏暗的长廊,狭窄得仅能容纳一人通过,两旁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房门,而那道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韩知城深了一气,开始一左一右地拧开每扇门的把手,前边的门牢牢上锁,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跑到走廊后边,见尽头处的墙上,唯一一扇窗户向上敞开,从外边漏进一股凉风,韩知城扒着窗框,探出身子左顾右盼,窗子外边是一暗巷,伸手不见五指,亦没有人的踪迹,韩知城撑着窗框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巷子内的水泥地上,屏着呼,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他向前向后张望,见这巷子地上满是垃圾,弥漫着发霉的馊味,他嫌弃地呸了几唾沫,又专注于寻找黑影的行踪轨迹当中。左右两边的纵深起码有十米以上,饶是那东西再怎么健步如飞,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跑出巷。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他抬起手抹了抹汗水,旋即一个愣怔,迅速举起手枪,枪对准了自己的正上方。

 

在上边!他在内心里呐喊着,猛地扣下扳机,“嘣”的一声,就在窗子这边的墙上,一道黢黑的身影四肢张开,如一只巨大的蜘蛛匍匐在壁,盯准猎物伺机而动,算准时机朝他袭来,他早已不经意地黏上了无形的蛛网,若他反应不及,定会被卷入一场暴虐的屠杀之中!子弹射程极短,甚至不需要他用心瞄准,直直射向了那具黑影,再是一声闷响,弹头狠狠地扎进了一处柔软之地,黑影剧烈地颤抖了一瞬,又像无事发生那般飞快地向上爬动,沿着墙壁与韩知城渐行渐远。

 

韩知城抬头追着对方的踪迹,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空巷内回响,他又朝黑影开了几枪,却被迅捷地躲过,子弹钉进了坚硬的石砖墙内,而黑影猛地向前一跃,攀附到了另一边的墙上,再顺着墙顶跳上了屋檐。韩知城目瞪呆地见证了这一系列风驰电掣的动作,竟惊叹起对方的身手来,又铆足了劲继续向前冲去,与此同时解锁了电子手表的屏幕,手指划拉了几下,忙点开了一个APP的图标——

 

屏幕上,一个红色的信号点正朝着东边的方向急速奔走,韩知城不由扯出一个笑容,内心暗暗道,中计了。子弹内装有追踪器,专门为了某些善于逃跑的凶犯而制,此刻难得发挥效用,韩知城不由为临出发前特地换了手枪弹药的举措感到十足的得意,又掏出对讲机喘着气吼道:

 

“A——区!A——区!速速——前往——B1块——支援!有——可疑——目标——逃窜!”

 

拉长了音嘶吼而出,韩知城稍微放慢了速度,学着慢跑的姿态调整呼,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他即将跑出这暗巷,于是再度点开了屏幕上的地图,朝着红点前进的方位奔去——

 

他冲出了巷子,转而来到一宽敞的大街,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昏黄的路灯冲淡了孤寂的氛围,他却顾不得像个吟游诗人那般停留在这里伤春悲秋,而是直直朝更远的光芒前进,必须快点,再快点,他一定要亲手抓住这个神秘莫测的存在,这样才能让他彻彻底底地安心,而得以拯救更多的灵魂,他不想再看到有什么人在他眼前受伤或是死亡,他只希望这个悲惨的世界能慢慢洗去它的罪孽,而从云层间隙绽露出光芒万丈。此时此刻,再没有任何人比他更能体会这个世界的瞬息万变,绝望汹涌而至,希望蓄势待发,当黑夜四散,迎接他的又将是新一天初升的太阳。

 

他是如此信念,于是更加义无反顾,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他能凭一己之力影响身边更多的人,只要他还存活于世,他必定会凭借自身的信仰,高举公正的旗帜呐喊,这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但请不要放弃任何希望,请诸君务必相信,终有一天,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每一个不满现状、不愿沉默的人都在努力发声、用自身的力量摇撼腐朽的根基——看啊,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都在苦苦奋斗,那些正处于苦难中的人民,他们可能是战乱地区的难民,可能是被无尽物化的妇女,可能是被高度歧视的性少数群体……每一个遭受不公的人都在试图团结起来,滴水凝聚成浩荡江河,冲垮那些限制他们、压抑他们、憎恶他们、伤害他们的冷酷堤坝,而迎向无限自由的大海!

 

他斗志激扬起来,一时间忘了自己精疲力竭,竟使出了绝无仅有的解数在大街上飞奔,眼见着离那目标物越来越近,屏幕中央的红点放慢了速度,随后静止不动了,韩知城感到诧异,猜测是不是队友先于他截住了目标,而联想至那神秘人的身手,又摇了摇头,若其真的被队友截住,活动轨迹定不会像刚刚他所看到的那样平稳,韩知城在脑海里思索着别的可能,不由缓缓停了下来,愣定在道路中央呼哧喘气。

 

不会吧……不会吧……韩知城不敢继续往下想,再次迈开步子朝红点追去,前方依旧空荡荡的,不像是有活物的样子,韩知城边核对屏幕上的坐标边朝前张望,却并未在意料之内发现那道神秘的黑影。

 

他手脚并用地跑着,渐渐放慢了步子,最终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平地前,而在他正前方不过两米远的位置,正好端端地躺着一枚小小的弹头。

 

韩知城走上前,弯腰扶着膝盖喘气,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枚子弹,随即伸手从地上捡了起来,亮在散射的灯光底下细细查看。

 

子弹表面完好无损,光滑透亮,外观与他手枪里的其余弹药相差无几,他又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屏幕,屏幕上的红点昭示着目标物的位置,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手心里。韩知城抬脚狠狠地踹了下路面,里喝出一声嘶哑的怒吼,五指合拢,把那枚子弹死死地捏进掌心,钝痛从手掌处蔓延开来,可内心的愤懑足以令他忘却周身的疼痛,而沉浸在愈演愈烈的满腔热血当中。

 

过了会,他冷静了下来,掏出对讲机,朝话筒一字一句道:

 

“警告!警告!B区目标逃脱!请各单位前往别区继续搜寻!发现可疑人物立即缉捕!”

 

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韩知城咬紧了牙关,朝前方再次迈开了步伐。

 

 

 

待家中的门铃按响,倒在沙发上休憩的方灿一个激灵,惺忪起身,旋即意识到会是何人前来,边走边拾掇衣物,来到玄关处,对着眼向外探视,确认无误后方打开了门。门外站着韩知城,方灿见他一脸憔悴、凝重,忙迎人进来,关上了门,韩知城连鞋都没换朝客厅兀自行去,整个人周身乏力地颓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方灿走到他旁边,就着长沙发的空位落座,打问道:

 

“怎么了?今晚出什么事了?看你这么晚才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方灿说罢,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显示已过半夜两点。早些时分,他和李龙馥一起焦急地等待着韩知城的到来,结果见这人迟迟未至,李龙馥率先打了呵欠,困意明显,方灿让李龙馥先回房休息,自己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待。这一等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方灿本想好好质问韩知城一番,但见对方如此疲累,内心的不耐缓解了几分,换之以关切的神情,韩知城朝他做了个“等等”的手势,过了会,他才缓慢地坐直了身子,犹如一只睡鼠刚从冬眠状态中苏醒过来。

 

“抱歉,方队,我来迟了,今晚有突发情况,我巡逻的辖区出了桩命案,没想到嫌疑人就在现场,追他费了点功夫,结果还是让他跑了。”

 

韩知城言简意赅地说着,方灿闻言,皱紧了眉头,问:

 

“你们没人受伤吧?”

 

“没有,不过也够呛,”韩知城叹了气,“这东西鬼鬼祟祟的,我说出来怕你不敢相信,我甚至还在想究竟是不是人犯下的事——你知道吗?他竟然会飞檐走壁,身手矫健得简直不像是人类!我差点就被他抓住了,幸好及时开了一枪,打中了他,可他在受了伤的情况下还能跑出去老远,这合理吗?除非他是怪物,不然不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韩知城顿了会,又继续道:“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我打出的那发子弹里有追踪器,子弹在他的身体里,随他的行动而移动,我本以为一切会顺顺利利,只要顺着追踪器所在的方位追去,迟早能网住他,结果呢,你看看——”

 

韩知城从大衣内袋里掏出那枚冷冰冰的子弹,弹头正闪耀着一层夺目的光芒。“你看看,他竟然把这枚子弹取出来了!怎么能做到如此麻利地把子弹从身体里取出?我明明击中他了的,我很确信,我绝对开枪打中了他,我从未对我的枪法失望过,这你也有目共睹,我们一起训练的时候,我击中过多次十环,等正式出任务了,我也从未打偏过我的目标,可是,可是——”

 

韩知城因过度劳累与长时间的精神紧张,渐渐语无伦次起来,身体激动地发抖,方灿忙上前抱住了他,按着人的肩膀,注视他的眼睛,朝他缓缓道:

 

“别紧张,冷静点,你已经竭尽全力了,如若这样都能让对方逃脱,证明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韩知城先是一愣,过了几秒,又找回了意识,遂推开了方灿,坐得离方灿远了些,继续道:

 

“方队,谢谢你这么安慰我,可我还是没法立刻缓过来。今晚的一切都太突然也太离奇了,谁能想到这一个多月来竟然连续发生了三起未能破获的凶杀案,第一次在六区,第二次在九区,第三次在四区,谁能料到下一次又在别的什么区里呢?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点,就是这次的死者,貌似是在‘Voices’里上班的酒保,我已经让其他队友在现场处理善后了,这才能抽出时间赶在明天的行动之前与你会面。方队,你实话告诉我,第一起白鸽案发生后,你是不是去了‘Voices’调查?是不是与那里的酒保谈了话?”

 

方灿点了点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张道:

 

“难道说……”

 

“死掉的人很有可能是与你攀谈过的酒保,光是这点足以令我后怕,更有甚者,这人应该和李龙馥脱不了干系。”

 

“的确,据我之前和酒保交流的内容来看,他应该与李龙馥挺熟,但不至于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不过这么一想,未免过于巧合了。”

 

“你说得对,死者生前都去过‘Voices’,一个单纯路过,一个在里边工作,以及——都与李龙馥有过接触。”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方灿正视着韩知城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

 

“凶手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一个随机的存在,而是——”

 

“李龙馥本人。”两人异同声地回答。

 

“顺带一提,你知道酒保怎么死的吗?他不是白鸽案里那种精心设计过的死法,而是活活被掐死的,整个都被掐碎了,尸首分离,手段极其残暴,我们又该如何确定这起案子与之前的白鸽案必然存在一定的联系?”

 

方灿思忖了会,回答道:

 

“直觉吧。有的时候,必须要相信人的直觉。我甚至怀疑,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在这起无头案里,他趋向于一种冲动的情绪,而不能冷静下来思考杀人的手法,或者是,一种无所谓的姿态,觉得警察反正也抓不到自己,所以不管不顾地大胆去做了,如若是前者,只要顺着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定能快速将他缉拿,但若是后者——”

 

“这一切只会发酵成一场鼠游戏,永远都是你追我逃,不知何时才能面对面地一较高下。”韩知城顺着方灿的话语补充道。

 

“对,不过他既然这么愿意耀武扬威,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与警方正面接触的准备了。迟早有一天,真凶将光明磊落地出现,他已经不甘于在暗处活动了,可能会在背地里不停地嘲笑我们的办事效率,虽然确实如此,但若是他按捺不住,定会自投罗网。”

 

“彼时,只需要张开网等着他自动前来。”

 

两人交流罢,方灿回了趟房间,拿出充好电的平板,走下楼就舞会上的行动继续与韩知城探讨。韩知城再度提及了过安检的策略,试探性地问方灿道:

 

“你没问题吧?”

 

“没有,就按这个方法来吧。”

 

“好的,就是得委屈你了。”

 

韩知城说罢,目光望向方灿的臂膀,又说:

 

“到时我也会打扮成参加舞会的样子,坐在外边的车子里待机,等你们出来了,我随时可以开车上路。”

 

“好,注意把车牌号码改一下,别让我们露了马脚。”

 

“你放心,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了,要是有那个件,我们甚至还能提前演练一番。”

 

“但你知道,没那个机会,有且只有这一次机会。”方灿坚定地说着,拍了拍韩知城的肩膀。

 

韩知城点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电子手表,称说时候不早了,自己要回家养精蓄锐了,然而方灿却拦住了他,说:

 

“你今晚还是留在这吧,睡在我的房间,你才经历了很危险的事情,保不准那个怪物一般的存在已经盯上了你,跟着你来到了这附近,万一你被他逮住,遭他反杀,又是一人命。要行动还是等白天吧,至少街上有很多双眼睛都可以看到你,谁都不容易出事。”

 

方灿这话说得有理有据,韩知城却在心里长叹一声,腹诽道,谁要和你们小情侣共处一室啊,然而也考虑到了自己的安危,以大局为重,故而不情不愿地答应。

 

待韩知城洗漱完毕,人躺到方灿的床上,才意识到今晚究竟是多么的有惊无险,人差点送命了不说,还放跑了一个怪物。怪物,他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么个词儿去形容这个神秘莫测的存在,从头至尾从未看清过“怪物”的相貌,仅仅看到一道道闪烁不定的残影。他甚至怀疑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个噩梦,梦醒了他仍在工作岗位上,手里端杯咖啡,身旁是同事不耐烦的脸,而他却忍不住和同事立刻分享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可一切就是这么奇异又惊悚地发生了,好几个同事仍在凶案现场鏖战,而他一个人安然无恙地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几近失眠。手脚的酸痛感迟迟地来了,仿佛一座大山沉重地压着他的全身,与此同时,他被包裹在方灿的气味里,脑袋下的枕头是方灿的,盖着的被子是方灿的,身下的床单也是方灿的,散发着股好闻的清香,反而让人浮想联翩。

 

底下那两人会不会在这张床上同床共枕过多次,甚至行过那档子事呢?那两人的关系足以替韩知城回答这个问题。韩知城捏紧了被子,恨恨地吐了一气,欲图翻身下床,奈何全身使不出力气,又深陷入床榻,多愁善感起来。

 

困顿间,他在里低低道,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怎么又和别人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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