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ORDINARY

27

 

 

地下信号渺弱,韩知城无论怎么拨弄手表都联系不上其他两人,不由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懊悔,可他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若是原路折返,很有可能会在此地迷失方向。然而从刚刚的电梯来看,这里又不像是完全停电的样子,韩知城害怕的同时亦是好奇,既然电梯能正常运转,就代表此地仍在供应电力,至于地下的电源开关位于何方,成了当下他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摸黑行动还是存在着诸多不利,他却不敢贸然打开手电筒,而是凭周身的感觉谨小慎微地探索前方,渐渐步入了一长廊。这里的地形十分奇怪,外部开阔,中间向里收缩,前者像是一方供人活动的广场,后者则类似于看守所的通道,整体搭配起来像极了一座地下监狱,韩知城在脑内尝试构筑、还原,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犯起了哆嗦,抓着胸平复了会呼,这才重新上路。

 

走廊的两旁像是排布着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扉,门缝纹丝不动,却隐隐飘来阵阵阴风,韩知城内心咯噔了一下,加快了脚底的步伐,哒哒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内回响,让他产生了有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错觉。他终是忍不住地打开了手电筒,“啪”的一声,视野内顿时多了盏月亮,月亮追随着他的影子,又向前方照耀,照出了一扇又一扇大同小异的铁门。铁门上横亘着门牌,门牌标识着有规律的数字,韩知城拿着手电筒一扇一扇地查探,没忖出个所以然,又扬高了步调向前方行去。

 

前边倏忽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扶着墙面停驻了会,周身的大地都在摇颤,像是地震,却没有任何坍缩的迹象,波动过后又风平浪静起来。韩知城喘着气,着腰,心里感到深深的诧异,腿脚仿佛被灌了铅般沉重,又颤颤巍巍地拔出一只,再是另一只,向前艰难地拖了几步,又恢复至正常的行进速度。道路两侧的门像是活了一般,发出细细呐呐的声响,韩知城顿觉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底抹油般飞快地溜了。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在这里查探到什么,空手而归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也有损他作为警察的尊严。

 

韩知城近乎脚不沾地,行色匆匆,只管向前跑,而决不回头。就算后边真的多了个什么东西跟着,他也会尽全力摆脱纠缠,避免在路上浪费过多的时间。可当他想到这点,难免疑虑起来,在心底里一遍又一遍地自问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难不成这里真的跟那些科幻电影或是游戏一样,存在什么非人类、超自然的东西不成?

 

一切自是有迹可循。从他经历上次的黑影事件之后,对世界的认知又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一态的生物貌似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南美洲亚马逊丛林里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几乎类似于现代版的《山海经》,增添生物多样同时也使人类大开眼界。若是在北半球的某极发现另一种值得人匪夷所思的生物也不足为怪,然而这样的机缘巧合实则与众多客观因素相挂钩,气候,地形,生物的进化……圣洛督历经多年的发展,早已摒弃了原始的生态,成为工业建造的典范,普通的生物如何在自然的进化中达到如此的高度?

 

韩知城冥思苦想,渐渐把目光放到了科技发展本身。这一切没法用达尔文进化的学说去解释,只能寄希望于科学技术。他在脑海里搜罗着相关的理论、经验、新闻,聚焦到了某一事件上,仿佛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七八岁的年纪,正值开始探索世界的阶段,对着电视上的新闻目不转睛,大人在身旁窃窃私语,怔忪不宁,他却盯着屏幕上的信息出神。他看到了喧喧嚷嚷的法庭,一群人站起身大声争辩,七八,他无法从中捕捉到一清晰的讯息,法官威严地咳了一声,又拿起法槌在木桌上重敲了两下——肃静,肃静!接下来宣布本案的判决,被告因虐童罪、遗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罚金……大人对其后的内容一片嘘唏,他却眼神有光,尚未体会人间冷暖,单纯认为此情此景像极了家里大人吵的画面。每个人的表情都蕴意丰富,他从他们的脸上捕捉到了漫画人物的夸张,亦有现实世界的复杂,只是那时的他没有参透其中的深意。

 

过了二十多年,这一案子早就被人们淡忘,于他而言却重新打捞回了关键的信息:一对夫妻把他们未满一岁的孩子“捐赠”给了东家Thunder集团,美其名曰共建人类福祉,却将孩子献祭于人体实验。没人知道他们的孩子后来怎样了,有媒体尝试跟进、用舆论推波助澜,却一无所获、不了了之。谁知道那段时间里有没有什么人意外死去,被警方与媒体“视而不见”,简简单单地安葬,仿佛这人不曾存在于这世上。光明属于这个世界,黑暗也属于这个世界,人们看到的都是曝光在青天白日之下的,又有多少藏污纳垢的角落又在暗地里张牙舞爪呢?没人知道,没人看到或是听到,除非有人主动问津,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揭露事实,把真相血肉模糊地展现在世人眼前,告诸公众,除了你们所看到的那些美好、欢乐、团圆,这个世界仍赋有阴暗、狡诈、暴虐的一面。

 

他当上警察不为别的,为的就是“有一份热,发一分光,而让自己不必等候炬火”。他从未像欧美大片那样标榜什么英雄主义,他只希望能在有限的生命里为构建更加美好的世界尽心尽力。这世上有的人选择沉默,有的人选择加害,有的人选择承担,有的人被迫受伤或是死亡,也有的人像他一样,慢慢凭借自己的能力扶摇直上,最终跻身于规则制定者的行列之中,欲图为那些受害者与潜在的受害者们掰回失衡的天秤。他在职业生涯当中,有幸认识了一位出类拔萃的女性,她参政议政,在议会上公然提出加长产假,严厉打击贩卖人、代孕、同妻等侵害女性利益的罪行,在这个父权体制根深蒂固的社会里,女声音往往被人忽略,“history”这个单词为何不能是“herstory”?为何生为女性,就要被这样去描写、这样去报道……他深深被这名女性所感染,默默关注着对方的言行举止,欲图向对方抛出自己的追求,却被对方一个漠然的眼神所回绝。

 

“爱情于我而言不是必要的,在我能心安理得地去谈论爱情之前,我更想遵从我的本心,去实现我自己的人生目标和人生价值。”

 

“你的人生目标和你的人生价值是什么?”

 

女人笑了一下,反问道:

 

“你呢?你的又是什么?这世界上生活着千千万万的人,存在着千千万万种价值,这些价值或许并没有优劣之分,更重要的,是这份价值究竟能不能代表你本人、代表你本人的意志。”

 

韩知城无言,低下头苦笑了会,转过身径自离去。

 

这一插曲反而成了他此生中最难忘的一幕。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自己的事业上,渐渐把握了生活平衡的诀窍。有平衡必定有所牺牲,感情上受挫是代价之一,可爱情的确不是必需品,他也没必要拘泥于过往的某段关系而变得踌躇不前。当一个人具备足够的理性去权衡与感关系之时,这个人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成长。

 

成长是什么?无非是持加速度飞到了地球之巅,在更高处俯瞰众生百态,悲欢离合,幸运的与不幸的,被剥夺的与被给予的,被淹没的和被拯救的……纵使残酷,可这就是不断递进的人生。

 

韩知城倚靠在冰冷的墙边,心悸了会,慢慢调整好了状态,预备重新上路。彼时的他又不是了之前的他,像是牛的反刍,把曾经咽下去的再次嚼烂嚼透,他咬紧了牙关,深呼了阵,终是一鼓作气起来,从腰间掏出了手枪,干脆利落地上膛,在手里比划了瞬,接着继续朝前行进。

 

前方的道路隐隐飘来微光,他在稀薄的空气中窥见了细小的浮尘,这些浮尘指引着他通向何处,他听到了若隐若现的人声,忍着惊讶与害怕,放缓了脚步、呼,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空间里的浮尘越来越多,如是光粒播撒眼前,一束白光从道路的尽头破出,斧头一般劈开了中央的空气,令四周都染上了影影绰绰的色彩,分不清具体是白色,灰色,还是蓝色。韩知城捂住了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惊呼,而把激动扼制在喉咙边缘,旋即重重咽了唾沫,额上冒出汗水,沿着额心滑落至他的下颚,滴在了落灰的衣襟上。

 

他又如一般轻巧地加快了步伐,径直朝那扇洞开的门扉追去。

 

 

 

地下室爆发出激烈的声响,子弹窜飞,划破空气,直击怪物的肉身。“砰”的一下,“螳螂”先是剧烈地挺起身子,又灰落落地颤抖,血点啪嗒啪嗒地从伤中溢出,脏污了地面,散发出腥浓的臭气。李龙馥把右眼从瞄准镜后移开,凌厉地望着怪物的身体慢慢变得僵硬,绷成一直线,如被斩断的树干般轰然倒下。李龙馥放下狙击枪,一步一步地走上前,走到了倒下的尸体旁边,用鞋尖碰了碰怪物的头顶,把那宛若大头婴的脑袋从右侧拨到左侧,确认了两个来回,这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

 

周围传来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李龙馥抬起头,仰着环顾了一圈,唇咂吧了几下,握住枪把开始拆卸,检查里边还剩多少子弹。过了会,他重新安上弹匣,从胸腔里呼出长气,长气冒着白烟,又淹没在空气之中。就算现在的他具备足够的能力杀出重围,物质件极端匮乏,光靠狙击枪里的子弹,他可能撑不到将所有怪物赶尽杀绝的那刻。李龙馥闭上了眼睛,用听觉辨认着怪物与自己的实际距离,数双腿脚在坚硬的地板上游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貌似朝着同一个中心不断凝聚。

 

他复睁开了眼,深了一气后,为狙击枪重新上膛,清脆的“咔哒”一声,枪对准了那扇敞开的大门,漆黑的门缝里浮出个血淋淋的脑袋,再是张牙舞爪的四肢。这是第二只螳螂怪,似兔子一般蹦跳进了光明磊落的大厅,动作却痴傻得很,不够机灵。李龙馥咂了咂,稍稍移动了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霎时“嘣”的一声,子弹击中了怪物的右腿,怪物虎着巴嚎叫起来,吼声阵阵,像极了火车进站时刹车的嘶鸣。

 

狙击枪的枪冒出白烟,李龙馥再次放下枪械,隔了段距离观望怪物的反应,见怪物和方才的那只一样,身体自上而下绷得僵直,仿佛缓缓结成了冰块,接着颓然倒下。

 

狙击枪的弹药貌似和目前仍镶嵌在他身体里的那枚子弹一样,都能让目标物陷入片刻的凝滞。李龙馥如此想着,倏忽忆起一些被他放任的细节——可能在很早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这种子弹的威力了——

 

Joseph.

 

李龙馥眉头紧锁,在心底里长长久久地叹了一气。青年的“死亡”给予他的打击过大,让他自动无视了一些可能存在的疑点,他不是什么专业的侦探或是警察,缺乏基本的侦察知识,然而一切若是脱离了既定的常规,异想天开反而会成为破案的关键——这一切显然都不能用常态化的思维去解释了,故而要像一个科幻小说家那般,先在脑海中构建一个宏大荒诞的世界,再付诸于纸上,形成具备一定逻辑的文字——

 

李龙馥咽了唾沫,定了会神,这才从光怪陆离的幻想中脱离而出,回到现实的严酷萧瑟。偌大的厅堂里逐步聚集了一只又一只浑身疮痍的怪物,模样五花八门,没个准形,看来都是实验的失败品。既如此,那实验成功的对象会是怎样的?是面目更加可憎的畸变生物,还是像他一样,外貌、思维、举止、谈吐都与正常人相差无几的存在?

 

他究竟是什么呢?李龙馥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了存在主义的苦恼之中,又不敢妄下断言。I.N提供的信息至多描绘了表面的现象,若要深究其内里,定是更加复杂,他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是经自然分娩诞下,还是效仿“多利羊”的人造人?他没有过去的记忆,那段记忆像是脱离了他的大脑,又若即若离地与他开着偶遇的玩笑。他时常能在梦中见到一些场景,时而是苍翠的庭园,时而是蔚蓝的大海,而他在这些场景里与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待在一起,一同度过某段闲暇的时光。其色彩的明丽让他觉得这些梦境无比真实,又因氛围的朦胧而委婉地点醒自己——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如此一想,倒让他陷入了浓烈的自我怀疑。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会不会有人像《黑客帝国》所表现的那样,于某个平常的上午突然闯入他千篇一律的生活,接着把两颗药丸摆在他的面前,并一板一眼地告诉他说,吃下红色药丸,你会回到真实的世界,吃下蓝色药丸,你会继续在这里生活,却永远不会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如若这样的选择摆在自己面前,他又会如何抉择呢?

 

李龙馥闭上了眼睛,视野俨然陷入一片黑暗。不顾自己身处凶险之境,竟短暂而唐突地坠落空白,放空起来。身后有怪物正慢慢接近,估摸着在辨认前方的障碍物究竟为何方神圣,李龙馥感受着周身陡然侵袭的寒冷,默不作声地把枪重新举起,眼看就要对准目标扣下扳机,耳边却爆起一声剧烈的轰鸣。

 

“嘣!”

 

他旋即睁开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朝枪声响起的方位望去,见身着礼服的韩知城站在他十米开外的位置,正用手枪对着怪物的身体,枪生出一丝白烟,中枪的怪物微张着,里挤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磨牙,目光如炬,直勾勾地逼向韩知城的位置,欲图扑上前饕餮一顿。李龙馥瞪着双眼,神色失常地与韩知城将将对视,见对方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大张着就要喊出什么,李龙馥眼疾手快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韩知城不要轻举妄动。

 

那头的韩知城接到他的暗示,忙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朝后退了几步,仍维持着执枪的动作,却不敢贸然打出第二枚子弹。李龙馥、韩知城、中间的怪物形成一直线,两人的视野被怪物遮挡,略微看不清彼此的模样,却默契地拉长了距离,李龙馥挪动着脚踝,见怪物如低倍速播放的画面那般,一帧一帧地转过身,正脸面向了韩知城,两个细小的鼻孔里喘着粗气,血液从身上的伤流出,啪嗒坠落,把地面沾染得血迹斑斑。

 

李龙馥屏住呼,右眼移向瞄准镜的玻璃,当玻璃中央的那枚十字正正好落在怪物的后脑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嘣——”霎时血花四溅,怪物的后脑皮开肉绽,一声尖锐的嘶吼响彻在巨大的空间里,几乎所有的怪物都不由自主地扭转了身体,摇晃着脑袋,一双双血红的大眼睛朝他们直直瞟来,李龙馥将枪支背在了身后,冲愣在原地的韩知城大喊:

“快跑!”

 

喊罢拔起腿向前飞快地奔跑,不带绕弯地奔至韩知城的面前,一把揣住对方的手腕,韩知城彼时回过了神,朝李龙馥喊道:

“我知道怎么出去,跟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韩知城进来的那扇大门冲刺,近乎奋不顾身,周遭的怪物云集起来,或快或慢地追在他们身后,发出粗细不一的叫喊,韩知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备用手枪,向跑在后头的李龙馥扔去,并呼哧呼哧地说道:

“狙击枪…不适用于这样的场合,看你枪法不赖,可能需要在背后掩护我!”

 

李龙馥闻声点头,又朝前头补充了句:

“对了,打这些怪物,最好打腿,普通的子弹对它们没有太大的用处。”

 

“明白!”

 

韩知城撂下这句,注意力重新集中,见一不可名状的怪物从右前方朝他扑来,忙踮脚一个侧闪,手里的枪向下挪了一寸,对准了怪物的膝盖,迅猛地扣下扳机,“嘣”的一声,又是“嘣”的一声,后边也传来了爆豆般的枪响,韩知城从唇边扯出一个笑容,蓦地自信起来,坚信在两人的努力之下,一定能逃出生天,重见光明。怪物汇聚成的河流越发湍急,几乎要将他们包围、裹挟,纵横交错的子弹开辟出了一极其狭窄的间隙,如小舟般载着他们二度生息。韩知城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在游戏中操控主角杀出重围的场景转嫁到了自己身上,难以置信的同时是大呼刺激,身体里的热血因子仿佛要击溃所有恐惧那般气势汹汹,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神经。

 

胸腔滚烫,那是生命之火在熊熊燃烧,正叫嚣着一场壮烈的。他们的脸上身上溅着血点,枪把被手心焐热,手指则被硝烟熏得焦黄,隐隐攀附灼烧之感,又接连不断地扣下扳机,宣扬着屠戮的使命。弹药换了一轮又一轮,最后所剩无几,地面上、脚底下布着星星点点的弹头与零零碎碎的尸体,他们踏着这些柔软的尸体,如淌过一流血漂橹的岩浆,周身滚着腾腾热气,他们大汗淋漓,汗水混着血沫,将他们涂成了红红的泥人,在昏黑的环境下借由手电筒的光芒端详着彼此狼狈不堪的面容,遂情不自禁地嗤笑起来,又明了此地不宜久留,继续迈开步子朝前方奔去。

 

他们再次经过了那方空旷的黑暗。无数只脚跟着他们游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内无穷无尽地碰撞、交响,鸣奏成一首胜利的进行曲。李龙馥走到与韩知城齐平的位置,搭上对方的肩膀,悄声说了句谢谢,对方捕捉到他的话语,在黑暗里挤出了一个看不见的笑容,又归于平静。

 

经过一段漫长的跋涉,两人终于赶到了那座老旧的电梯前,一方又一方菱格的铁窗切割着电梯内的空间,厢壁上仍张贴着俏女郎的海报,在灯光的作用下蒙着层烂苹果般的色泽。韩知城按下了电梯按钮,电梯“叮”的一声,厢门缓缓向左拉开,李龙馥不由咽了唾沫,确认似地望向韩知城的双眸,韩知城点了点头,说:

“我刚刚就是从这里下来的。”

 

李龙馥闻言,稍稍安下了心,又凝神留意身后,一个扭头,欲图从那片黑暗中查探是否有怪物不识相地跟了上来,所幸眼前一片静谧,尚未袭来什么风吹草动。

 

“李龙馥,我问你……”

 

韩知城终是忍不住心底里的惊恐和好奇,嗫嗫嚅嚅地开。

 

“你……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练就那么好的枪法的?刚刚那幅样子,真的不像是平时的你……”

 

韩知城朝后退了一步,有些胆怯又有些提防地盯着他,一手不由自主地探向了收进腰间的手枪。

 

李龙馥见状,眉头一紧,内心有些受伤,走上前一步,欲图解释,又支支吾吾了半天,终是忍气声起来。

 

韩知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低下头说了句对不起。两人僵持了几秒,李龙馥又恢复至正常的神情,朝韩知城道:

“上去吧,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到地面上了再说。”

 

韩知城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与李龙馥一同走进了电梯间内。电梯上行的间隙,韩知城又问道:

“对了,你有联系上方灿吗?”

 

李龙馥摇了摇头,说:

“地下室信号不好,不过我来之前本想打给你们的,却怎么都打不通你俩的电话。”

 

“怪了,难不成手表出了问题?”

 

韩知城一脸疑惑,走上前握住李龙馥的手腕,凑近了细瞅,见表盘上的指针像是受到了干扰,在某个狭小的区间内来回摆动、发颤,不由内心一惊,朝李龙馥正色道:

“这不单单是信号不好的问题,有人用了信号干扰器,所以你才联系不上我们,在你遇见我之前,还和别的人有过近距离的交流吗?”

 

李龙馥愣怔了瞬,旋即捏紧了拳头,说:

“有过。”

 

电梯抵达一层,“叮”的一声,厢门朝右侧缓缓拉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电梯间。韩知城盯着李龙馥单薄的背影,这才注意到对方衣衫不整,上衣被撕裂成一一的碎片,浆着氧化后的铁锈红,斑斑驳驳,触目惊心,内心震颤了会,又弥漫上源源不断的痛心。他掰过李龙馥的肩膀,表情隐忍,却克制不住地颤声道:

“你还好吗?在我之前……你到底在地下经历了什么?”

 

李龙馥蠕动着唇,用手掌抚上韩知城的手,把对方的手指轻轻掰开、放下,接着缓缓道:

“韩知城,从这里离开后,我会把我经历过的所有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也会原封不动地告诉方灿,但是现在,请不用担心我,我现在……”

 

李龙馥顿了顿,反而从角剜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

“从来没觉得这么好过。”

Like this story? Give it an Upvote!
Thank you!

Comments

You must be logged in to comment
No comments y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