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ORDIN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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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龙馥的养父母家虽在一区,却是在一区最北之处,这里相比中央的繁华万千,予人更多怡然自得之感,建筑占地不大,辅以庭院,家家户户间隔而开,倒有郊外豪宅的闲适与气派。若是搁在以往,从六区的住屋回至家中,弯弯绕绕3个小时才能抵达,如今从康佩斯大道出发,可以直接坐上大道附近的快速公交,沿途经过专门的隧道,从而大大缩短路程,几近用不到一半的时间能望见一区北部的落英缤纷。时值秋季,结合近日形势,可谓多事之秋,饶是这萧瑟景致足以令人顿感惆怅,加之现实重负,更是愁得人心力交瘁。

 

李龙馥坐在前往一区的BRT上,眼前的街景由高楼大厦渐渐过渡至一幢幢复式别墅,花草树木点缀其间,其中一栋是李龙馥自被收养时起,生活了七年的地方。他在深闺中长大,期间从未去过学校,没有受过正统教育,养父母请的家庭教师为他传道受业解惑,这名老师是位内外兼修的女人,平时总穿欧式风格的衣装,泡泡袖,百褶裙,腰间束着裙撑,行走时步步生莲,又不失身份,庄重得体。老师的头发时常挽起,在脑后别成云髻,偶尔散落,又梳卷成不夸张的波浪,身上总带一股清香,时而是玫瑰香,时而是栀子香,她一进到房间,令在座的所有人仿佛置身花田。

 

李龙馥喜欢听这位复古妇人讲课。他生性调皮,上课并不专心,眼神总是能飘到窗外,望窗外的桂花树,望枝桠上的小鸟,望园子里的园丁,望那盛开的满园的红玫瑰。养母偏爱红玫瑰,在庭院里栽种一圈国外珍稀的品种,养出来的色泽媚而不俗,每天都要适当洒洒水以保持湿气和温度,李龙馥却不敢靠近那丛花圃,以前觉得面前的鲜花过于美丽,欲图采撷,手伸入花丛中握住根,却被上边的尖刺划了满手,鲜血淋漓。佣人见他呆呆地站在花园里,盯着手上的伤细看,忙跑上前把他抱起,回到房间里为他包扎。

 

“这些红色的东西,明明都那么好看,为什么却那么危险呢?”

 

他在佣人面前天真地发问,佣人嗤笑着,用指节刮了刮他的鼻子,说:

 

“龙馥少爷,你不知道,这世上,但凡美丽的东西,必藏玄机。”

 

年少无知的他曾经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切身体会,只有悔不当初。若是他在那晚没有走上前、对红发青年抛出邀请,若是他没有选择带对方回家,若是他能在欲仙欲死的时刻维持最后一丝清醒,那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还会像现在这样,如浪潮般将他裹挟、没吗?若是没有那晚的遭遇,自己是不是就能像以前一样,过着平淡而正常的生活,每天打卡上下班,路上有时间买杯咖啡,跑完行程后去酒吧放浪,与随和的酒保谈天说地……曾经如此千篇一律的日常,竟因为某段变奏而彻底改变了乐章,他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蜗居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闲来无事地翻阅禁书,对书上的某段情节自言自语,亦或是走到街边,以旁观者的视角见证大选的波澜起伏。

 

他无声注视着窗外虚无的一点,一排排风景走马灯般晃过眼前,没有一帧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在瞬息万变之中体会着人世间的百态杂陈,渐渐忘却了时间与空间的流动。眼前的画面变得熟悉起来,他找回了神志,开始思考回到家后该如何应对可能发生的事。首先是面对养父母的问话,其次是如何避开佣人,顺利进到养父的书房里——养父的书房永远藏着他最需要的东西,时代误闯此地的经历,让他爱上了阅读,开始品味那些被当局称作是毒药的名著。保守党剥夺了人民自由阅读的权利,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触犯禁忌,暗地里与当局一较高下,李龙馥跻身其中。

 

尽管这几年针对地下组织的取缔行动愈演愈烈,李龙馥仍以匿名身份加入了一个名为“共济会”的读书社,表面交流职业心得,实则黑话连篇,若不是他从未公开表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怕是也要列入警察为他扣上的“罪证”一行。可能他们已经查出来了吧,只是凶案本身的性质要比读书会更加恶劣,所以才觉得无关痛痒,没有作过多强调,而等他站到法庭上了,又将在众目睽睽之下等待连篇累牍的宣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龙馥看透了这一真理,于是对那些行使权力的机关越发失望透顶,他们只管自己的目的是否达到,指标是否完成,而不管普通人的死活!普通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蝼蚁、草芥,渺小轻飘得无足挂齿,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人道主义!就算这其中确有秉持正义的人,但势单力薄的正义又有何用呢?还不是会被丑恶的洪流冲刷得体无完肤……李龙馥越想越心灰意冷,索性闭上眼睛放空,不让自己再沉浸于漫无边际的批判之中。

 

正是因为自己过于软弱,才会感到如此无力吧……待公车到站,他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宛若一具行尸走肉,目光所及之处与记忆中的样子有所偏差,他记得小时候,这里曾是一处待开发的荒地,如今已临建成花草杂糅的儿童公园,小孩子们游乐其间,玩滑梯,荡秋千,过独木桥,而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之中,他好像不曾接触过这样的游戏,他住的地方没有像样的娱乐设施,而类似于一个毫无现代气息的原始森林。记忆中仅有一个模糊的存在,他至今未晓清楚对方的样貌,却觉得对方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让他产生了家人的错觉,甚至要比他在养父母家中的生活更显温情。

 

可这样的细节已经难觅其详了。他懊恼地叹了气,决定还是打起精神,昂首挺胸地走回家中。待他走到了熟悉的街区,眼前的景象更显富丽,他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世界上任何的普通人。他顺着记忆里的门牌号逡巡,慢慢深入宅群,而停在一幢与周遭略显不同的别墅前。别墅外是一方精心布置过的庭园,中央栽种花圃,两边则是定期修剪的草坪,草尖此刻被削成了平行状,显得板正而单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青草味,佣人在花圃前浇花,身着欧式制服,面上含着笑容,脸颊红扑扑的,模样看起来极其年轻,估摸着岁数还没李龙馥大。

 

李龙馥按了按门铃。佣人许是注意到了围栏外伫立的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直直朝他望来,他对她投以一个微笑,示意她开下大门。佣人上前来迎接。尽管像是新来的,还是从为本家服务多年的老前辈里得知了这么一个少爷的存在,就算不知其相貌身形,亦能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体察一二,于是更慌神了些,毕恭毕敬地把人送进家里,却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脚尖,忙低头哈腰地一阵道歉,对方见她如此畏首畏尾,耐心地握住她的指尖,盯着她的眼睛说:

 

“不用道歉,下次注意就好。”

 

少女一阵脸红。想要收回手,又觉得对方的体贴实在是太过温柔,竟恋恋不舍起来。两人在沉默中交换着视线,李龙馥嗤笑一声,补充道: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很久没回来了,之前没见过你。”

 

少女闻言,垂下眼,摇摇头慌慌张张道:

 

“没有……没有的事……您能这样待我,已是我的荣幸,我今年才来这的,之前也没有见过您,反而是我怠慢了。”

 

“不会,我觉得你表现得很好,经验不足在所难免,慢慢积累就是,而且,你还年轻,不应该被这种工作和生活。”李龙馥语重心长地说着。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我的父母都在南区,平日捉襟见肘,食不果腹,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弟弟要抚养,他们又年老体衰,力不从心,若我不试图挤入上城区,谁能来支撑这个家的日常开销呢?这对夫妇是善良的人,他们不要我干重活,每个月给予我足以养家糊的补贴,甚至还会定制得体的衣服给我,我已不胜感激,无以为报,不在这里奉献我的青春,我又将去哪呢?我还能去哪呢?我从小没受过教育,不识字,光是看封信件都很显吃力,然而这里的先生却教我词汇、语法、读书尔尔,他自愿当我的老师,我若是不做他的学生,岂不是问心有愧,也白白浪费了天赐良机!”

 

少女眉飞色舞地说着,语速欢快,情绪激昂,让李龙馥一时有些愣神,在脑海里琢磨着她的措辞,联想起亲身经历,只得无奈一笑。养父是想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奈何他自己从未有过成为大领导的打算,面对强制课业越发叛逆,公然违抗起养父的命令,颇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骨气,他以贪玩闯祸为乐,曾打碎了养母最喜爱的一套餐具,把花草修剪得乱七八糟,养父却不像那些教严苛的家主一样,拿鞭子抽他、打他,罚他下跪,几天几夜不许用餐。他只是让他抄经,念诵诗歌,从一本诗的首品念到末品,再对他随机提问,例如要他说出某页某行的内容,不许查阅,若是答不上来,继续抄,继续念,一直到他能记得为止。

 

这是一种温柔的体罚。李龙馥成长后才想出了这个形容,那会他只觉得这些文案就像公文强行印刻在脑子里那般难受,逼他咽、咀嚼、消化他压根不感兴趣的内容,这难受莫过于等死。之后他的确是能熟练地道出莎士比亚、歌德、雪莱一辈,也能从诗歌里的意向与蕴含体会世间之美,但这种感触总归不够尽兴,而是别扭的、味同嚼蜡的。他没法以十足欣赏美的眼光去欣赏这些诗歌,因为这一个个子儿、韵脚,都承载了他难以言喻的痛苦回忆。

 

他在成年后就从家里逃出来了。在街上厮混,借不正当的关系混到了一个中不溜秋的文凭,实际上他能得到更好的教育资源,只是他从骨子里就反感精英式教育的傲慢与偏见,为何在大多数人眼里,一个人想要成功,就一定得往越窄的路子上挤破头地铆进去呢?可能还有更广阔的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啊,只是人们选择性地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他走上模特道路不因巧合,而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他或许像王尔德那般,还是有些孤高气傲的,可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在欺负他、瞧不起他的同学面前说着,我想当一个明星。当他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开诚布公于养父时,养父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旋即深不见底起来。

 

自那之后,他知道自己让这个男人失望到了极点。他曾偶然地听到养父母的争吵,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听那光明客厅里的唇枪战——你喜欢这个孩子,你想要他,我尊重你的意愿,但于我而言,他就是个累赘,除了当个花瓶之外别无他用。女人,真是愚蠢!为了一个孩子竟能如痴如狂到这种地步!你看中他的什么?外貌?性别?年纪?可在我眼里他一无是处,不听劝教!我苦心孤诣,可最终换来了什么?家道的中落,一个我并不热爱的家庭,一段我令反感到极致的婚姻关系,可我还是不得不为了尊严而维持和平的表象,旁人就是想看我们的笑话,巴不得上手撕破我们的虚伪!你以为我就容易过吗?我从没容易过!在这里居住、生活,要配上什么样的地位、身份,你我心知肚明,这不是凭感性就能解决的事,它是政治,是制度,是法律,是权威,是你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你就是个疯子!十几年前,当我对爱情还有所向往、想要好好经营这个家的时候,你又去哪了?你又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你不想要孩子,你把我们的孩子心甘情愿地送了出去,换来了怎样的代价,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你这个冷血的、没有丝毫人动物!当我在坟墓前哭泣的时候,你又在哪?当我把我的亲身骨肉亲自下葬的时候,你又在哪?你不过想要你的事业!你的家庭,只是你事业上升的政治工具!你甚至不把他当人看,也不把我当人看,他就是你日后的附庸,而我终身为你温顺的子宫,只要你想,只要你狠得下心,就算你现在有多么讨厌你的子嗣,日后也定会为了你自己而不择手段地再造出一个孩子,为了你的腾达、你的野心,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什么都下得去手!是啊,你是为了面子,可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爱面子爱地位爱到了极致吗?你凭什么忽略、践踏我作为女人的尊严!女人的尊严在你眼里不是尊严,是可以被肆意拿捏、定夺的橡皮泥,承认吧,你只不过是惧怕,怕你以为比你软弱的人踩在你的头上,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懦夫!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抄起了桌上的茶杯茶盘,把客厅砸得叮铃哐啷,遍地碎屑,李龙馥捂着耳朵,额头埋在膝盖处,让自己不去听不去想那些腌臜。他哪里懂得这些啊?人类活在这世上为何要有这么多的烦恼?为何要有抑郁、狂躁、精神分裂?为何会想要杀死自己、杀死别人?为何想要让这操蛋的世界彻底消失,连带着人类社会也一块灰飞烟灭?脑内仿佛宇宙大爆炸,哲学家在此高谈阔论,争辩存在主义与虚无主义……他跑出了家,在外头奔走,披着漫天黑夜,从宅邸幽僻闯入闹市辉煌,他被面前的繁华景象迷得眼花缭乱,这是不同于家中的世界,一派骄奢逸,寻欢作乐,是金钱的时代,纵欲的时代,他殉葬般地投入其中,鬼迷心窍,最终在一张凌乱的大床上醒来,地上满是衣物和的塑料包装袋,套子打成结丢入了垃圾桶里,而他浑身是伤,青青紫紫,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部位。

 

他在迷乱和亢奋中与男人发生了关系。从此承袭了玛丽莲·梦露的做派,卖露性感,风情万种,令无数人为之倾倒,可他却不爱世人,高高在上。“我和男人做爱只是为了。”他专挑成熟男人下手,看对方低声下气、苦婆心地求他爱他、拥护他、陪在他身边做一世情人,而他冷酷无情地俯视这群人,分析食品包装袋上的配料一般,数着手指列举对方身上的框框:酗酒、身上老是有一股烟味、不爱干净、像是得过性病、有家室、有个两岁的女儿、有男性伴侣、是个受虐狂……他得意洋洋地罗列这些人身上的习性,有的压根不屑一顾,有的在利用完后又弃之敝履,他只是想借此证明——看啊,你们比我大了很多,生性成熟,举止言谈还算稳重,拥有尽力维持的生活,不敢随意打破惯性,可你们就是窝囊地爱上了我,想要和我上床、做爱、交往、甚至托付终身,不惜背叛无名指上的对戒……真是一帮蠢货!他在心底里大笑,笑这帮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靠花言巧语能哄骗它们的灵魂,献出自己毕生的心血……

 

他放浪形骸,无非是想证明,我是被人爱着的,我是有人爱着的。他靠别人的喜爱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活着的意义,多么地可歌可敬,多么地可笑、可耻、可悲……当他再度回到家中,望见父亲那苍老而威严的面庞,一道凛凛寒光袭来,源自那双老眊深灰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他仿佛赤身,大摇大摆地展现着自己身上的腌臜、男人们索取过度留下的痕迹,而父亲甚至不消一句话、一个表情,能从头到脚地将他审视、参透——他不过是个小丑罢了,在父亲面前,他的尊严已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他心灰意冷。父子关系的彻底破裂予他极大的打击与不甘。曾经在孤儿院里的美好幻想一点一点瓦解,那时他是多么想要一个令他幸福、温暖的小家啊,他可以不要大把大把的钞票,他只求活得惬意、舒心,一如他在孤儿院里生活的那般,平凡而予人安详。他初次见到养父的时候,对方是如此英俊、稳重,几近冷漠,隔了段距离地观察他,却从来没有张开双手抱住他,也从来没有为他讲过睡前故事、带着他去认识更多的人,他与他的交集仅限于福柯、康德、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之流,最大的共鸣源于《圣经》,他与他一起在圣母像前祷告,一个虔诚尽致,一个装模作样。

 

这,就是他们父子,这,就是两个卑鄙者不相为谋的证据。或许,他也曾渴望,能从对方里听到一句还算凑合的生日快乐,可自他来这之后,这简短的四字从未上演。

 

李龙馥因重重心事而疲态尽显,倒在房间中的大床上闭目养神。家装还维持着他临走前的样子,墙上用粉笔圈圈画画了幼稚的图案,一排排陈旧、丧失光泽的玩具整齐地摆在架子上,地上散落着几个积灰的玩偶,甚至还有未拼完的火车铁轨模型。完全不像是个二十二岁的人的房间。喜欢的书籍藏在床下的暗格里,摇滚乐队的海报折在架子底下,贴在柜子后边,玩具只是摆设,不过是为了掩饰房间主人的叛逆乖张。他甚至还有把电吉他,红白黑的经典配色,插上电足以奏出震耳欲聋的滑音,惹得邻居前来拍门投诉。唱片机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特地从跳蚤市场里淘的上个世纪的产品,机身虽然生锈却音质淳厚,如王的嗓子,搔得他心痒难耐。上一趟回来藏在枕头底下的器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就算能用也肯定没电了,也懒得充电。李龙馥身子趴在床上,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向下逡巡,搓揉着未起反应的那处部位,渐渐发出了狭长的呻吟。

 

他身陷柔软的天鹅绒床榻,整张脸埋进枕头里,手指则探进了裤缝边缘,想象是某个人在抚摸着自己。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指摩擦着冠状沟,前端的小孔分泌出清液,被他用指尖沾了点,又探到后方。他流连过自己的会阴,再是来到那处,紧密的洞干涩而饥渴,他用手指搓揉着褶皱,待软化后,慢慢伸进了一根手指,再是第二根,第三根。他被自己的急不可待弄痛了,却快速地搅动起那处来,如一开始所想的一样,想象是某个人正在为自己扩张、开拓,即将接纳一个更大更硬的物什……

 

“唔……啊……”

 

他在这个死气沉沉、光线暗淡的房间里。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视野一片漆黑,却看到好几张人脸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有自己讨厌的,崇拜的,鄙夷的,嫉妒的,他把他们的模样想象了个遍,觉得没有一根是能令自己满意的,又在脑海里搜索、捕捉,找到一艘能令他飘飘欲仙的轮船。他的手如船桨般疯狂捣弄着那处,他想象着这是另一个人的手,另一个他曾见过、或许令他印象深刻的人,他渐渐无暇思考起来,某个幻象在眼前逐渐成型。他感受到男人粗大的臂膀从后头紧紧搂着他,满是老茧的扩张揉捏着自己的,一双饱满的肉唇在他耳边低吟、轻吐,他的后腰顶着一块硬朗的肌肉,再往下是男人的他的腿间,龟头滑过脆弱的皮肤,停留在了早已准备好的那处。他开始催促,发疯发狂地想要对方进来,快点进来,用那根粗硕的填满他,冲撞他,让他奔赴酣畅淋漓的高潮,他想要对方在他耳边黏腻温柔地说我爱你,他爱我,他会爱我的,就像以前的每个男人一样,会卑躬屈膝地说爱我,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只要他能爱我,这就足够了。除此之外我不需要任何的什么了。

 

可笑、可耻、可悲……他再次在里不愿承认又脱而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名字,牙齿轻磕,吐出一串颤抖的气音,豆大的汗珠在腰窝处莹莹生辉,他双目迷离,神情沉醉,什么粗俗、下流的词儿全从里蹦了出来。本来就是这样的,用尽及其所能的荡与耻辱,抵最不顾一切的羞愤与渴望。他大汗淋漓,孟浪扭摆,如一名那般双腿大张,直白而纯粹地发泄欲火。最终,他机械地静止了会,又虚脱地倒在了床上,身体回味着余韵,精神则潜入了片刻的空白。

 

他仍不愿承认,他脱而出的那个名字,是由血腥味、红酒味和海盐味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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