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ORDINARY

22

 

 

庄园的广大程度实属令方韩二人大开眼界,此地幅员仿佛占据了整整一区,不见边际,停车场更是足以容纳前往宴会的所有车辆。韩知城把着方向盘兜兜转转几圈,从地面开至地下,总算是在地下二层找到了个不易察觉的空位,得以停靠熄火。停罢车,第一时间先检查信号的强弱,忙说了声:

“坏了,地下没信号,得去地面上待机。”

 

“从这到地面上大概需要多久?”方灿问道。

 

“没电梯的话少说也要走个10分钟,恰恰延长了撤退的时间。”

 

“这点算是没考虑在计划之内,到时若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们这边能预判的话,定会事先通知你,你及时做好下一步的准备。”

 

方灿说罢,指了指停在后头的车。韩知城会意,思考了几秒,又说:

“既如此,我看看能不能在外边晃悠晃悠摸摸这里的底细吧,只要不进会场,我潜行还是OK的。”

 

“也好,你去探探每块区域安保的密集程度,估计下哪块区域的戒备最是森严,可能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地,我和李龙馥就在场内打听情况,届时就在场外会和。龙馥,你这边需要和韩知城碰头的话,随时联系他,他会掩护你在外边的行动。”

 

“明白。”李龙馥应声道。

 

三人分成两拨,方灿和李龙馥走在前边,中间稍隔了一段距离,韩知城则远远落在后边,状似清闲地左顾右盼,像是根本不认识前方的两人。待即将走出地下停车场,方灿低头看了看表,又回过身,朝李龙馥轻声道:

“等会在会场上,我们要装成不认识彼此,这样才有利于进一步的行动。捆绑在一起会受很多限制,我希望你能理解。”

 

李龙馥闻声,愣了会,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方灿露出了一个微笑,戴上了一直藏在怀里的面具。

 

“今晚我们的分工要与平时有所不同了。”

 

方灿说完,通过面具上空出来的两个孔观察着李龙馥的表情。

 

“是啊,方先生。”

 

李龙馥说罢,也戴上了准备好的面具。

 

 

 

舞会主场位于庄园前部的一幢宫殿内。建筑呈古典主义风格,外观华美,大气磅礴,中轴对称,从左至右,几十根巨柱一字排开,灯光自下而上,把大理石质地照耀得金碧辉煌,穹顶浮雕,精细可辨,既有秃鹰翱翔,亦有鸿雁盘旋,花纹则是巴洛克式的,相比哥特的冷酷尖锐,更显活力浪漫,潜移默化地调动着宾客的心情。李龙馥举头仰望一派浮华,仍不由为美轮美奂的场景所惊艳,方灿在其后更是目瞪呆,调整了会状态,遂迈开步子踏上红毯,同众宾缓缓流入前方的纸醉金迷之中。

 

李龙馥时不时朝后瞥去,像是要确认方灿的存在那般,可视野内尽是佩戴面具、大同小异的男男女女,他一时半会竟摸不清方灿的具体位置,而陷入了迷茫与惊慌。倏忽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指尖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他不由侧过头,见一佩戴白色面具、身着黑西服的男人跟了上来,走在他的旁边,面具遮住了男人上半部分的表情,下半部分则弯起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一双唇肉嘟嘟的,恰恰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双唇。

 

“方先生,”李龙馥正色道,“我们不是说好各走各的路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看你在前边六神无主的,怕你还没进场给哪个拐去了。”

 

“这个是你吧?”李龙馥不悦地说着。

 

“你希望是我吗?”方灿倒顺着他的话题开起了玩笑。

 

“你是白色,我是黑色,我们势不两立。”

 

说罢甩开了方灿的手,朝前快步行去。方灿在后边悠闲地跟着,面上挂着笑容,咧出两排白牙,又分神留意周遭,用余光注意着摄像头的位置。每隔三个路灯就会安装全方位的摄像头,两旁皆是密林,不知里边会不会也有类似的存在,步入此地好比涉入一场棋局,对手不知底细,仅能凭借其落下的棋子推敲一二,在这方即将围得水泄不通的棋盘内,外边的布局会不会更加凶险重重?如何靠孤棋铤而走险、破除棋局?方灿思绪万千,起脚踏上了宫殿前的首级台阶,宾客纷纷入场,秩序井然,身着统一制服的保安肃穆而立,腰间均别军用枪支,仿佛有人靠近,不由分说地掏枪将其击毙。

 

方灿斜眼观察着保安所佩枪支的型号,在脑海里估量着他们打完一个弹匣、再次换弹的时间,稍微抬了抬左边的胳膊,捋了捋头顶的发型。身旁贴近了一个男人,红色面具,一身细闪亮片的黑西装,身上喷了股浓郁的麝香,竟凑到他耳边,用沙哑的嗓音道:

“待会要是无聊,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说罢不容拒绝地把名片塞进了方灿的前胸袋里,再服帖地拍了拍他的胸。方灿盯着男人猥亵的笑容,打心底里感到一阵恶寒,却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今晚的他毕竟“来者不拒”,为的就是声东击西,引走场地内的一部分客人,而让“生人勿近”的李龙馥有可乘之机。白色面具也给了他与更多人接触的机会,他得以从这些人里打听对行动有益的信息,比方说,他需要在进场后的二十分钟之内,迅速要到庄园的平面图及尽可能多的关于本次舞会的信息。这些内容并没有在华而不实的门票上体现,更遑论于网上搜寻详细,舞会显然做了极佳的保密措施,内网构建了牢不可破的防火墙,外网难以攻入,这又让方灿联想到韩知城收到的那封电子邮件,如若Thunder集团真的坚若磐石,发送邮件的神秘人又是如何取得这些关键绝密之信息的?难不成是Thunder内部的员工?不惜抱着被发现、丢了工作甚至危及生命安全的风险而出卖为之效命的巨大财团?

 

这个神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方灿百思不得其解,在揣摩对方的立场上陷入了僵局,遂摇摇头,注意力重新集中回眼前的一切。现下暂没有空闲时间思忖对方的底细,还是专心于今晚的舞会吧,万一能从中找到重大突破,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许是小事一桩,随之迎刃而解了。他立正了领,迈入敞开的大门,来至进场区域,正前方是一约高两米、宽一米的安检门,门后一左一右站着手执安检仪的保安,他们面戴黑色面具,对谁都是一副并不友善的态度,一名女士的包过了安检门,旋即传来嘀嘀的声音,保安忙把这位女士拦下,示意要亲自翻查她的小包。

 

“你们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

 

女士扬声喊着,却还是被保安强行夺过了小包,拉开拉链,戴着皮手套的手伸了进去,一层一层地翻找,终是从里边摸出了一支小小的录音笔。

 

“这位女士,很抱歉,您不能带这个进场。”

 

说罢把这支录音笔丢进了旁边的违禁物筐内,女士气得发抖,夺过保安手里的小包,揣回自己身上,踢踏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进了会场。周边传来窃窃私语,明眼人纷纷从兜里掏出显然不能过安检的东西,一样接一样地丢进了违禁物筐内,这其中有打火机,军刀,手枪……一场舞会整得愣是像个切磋技艺的竞技场,有的人不知从何居心,把武器装备在身上,既可能是用于防身,也有可能用于一些违法的勾当,比如说——

 

方灿止住了继续往下想的冲动,气定神闲地走上前,经过安检门,理所当然地听到了嘀嘀的响声。

 

“这位先生,请您停下。”一名保安拦住了方灿,示意他张开双臂以搜身。

 

方灿噘起巴,点了点头,听话且配合地打开双臂,任由保安的手在自己身上试探、游走。这名保安显然对他起了兴趣,在他身上花了点时间,双手下移的时候特地在他的上停了会,表面用安检仪扫过那处,实则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又下滑至大腿内侧。方灿忍着不适,心想这保安怪不正经的,刚才李龙馥进场的时候会不会也被其调戏了一通?这边在大厅内向外张望的李龙馥旋即打了个喷嚏,回想起方才保安搁在自己腰上的手,气不打一处来。

 

保安检查完下边,旋即站起身,又在他的腰间及胸脯处流连了会,这才把安检仪扫至他的左臂,倏忽发出了嘀嘀的声响,保安怀疑地瞥了他一眼,朝他道:

“先生,请您脱下外套。”

 

方灿利落地脱下外套,递给了保安,保安用安检仪前前后后地扫着这件西装外套,而安检仪像是停止了工作一般,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保安又望向了他,目露凶光,方灿却笑了出来,说:

“啊,很有可能是这个——”

 

说罢挽起了左手的袖,露出了一块RADO的经典表。保安拿安检仪在表盘上扫了一通,安检仪重振活力,发出了嘀嘀的声音,又不确信似的,再度一扫而过,发出了与刚刚别无二致的声响。

 

“您看,就只是一块手表而已,可以放我进去了吧?”

 

相比方灿嬉皮笑脸的态度,保安面若冰霜,不苟言笑,却还是把西装外套归还给他,朝他挥了挥手。方灿轻轻鞠了一躬,欲图转身,倏忽被保安抓住了手腕,一双唇就要贴上他的耳垂,他听到保安一改方才冷漠的语气,用黏腻的说:

“如若在里面无聊了,可以到外头来找我,开场后二十分钟我就下班了,我知道哪里有好去处,定是要比舞会有意思的多。”

 

说罢,一双眼睛隔着面具直直地望向方灿。方灿如芒在背,却透过那幅面具窥伺到了对方的双眸,睫毛细密纤长,瞳仁如墨,目含秋波。这是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方灿不由错愕,一时无话,又被对方拍了拍肩膀,说:

“进去吧,好景良时,不宜浪费。”

 

方灿心里一阵别扭,佯装自然地走进了会场,而保安在原地回味着手心里的触感,突然瞪大了眼睛,又权当身边的人不在场一般,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

 

其他人注视着他的怪异举动,心里莫名多了几许害怕,他却轻轻松松地吹了声哨,目光朝方灿离开的方向追去,接着自言自语道:

“还是留了一手呢,先生。”

 

 

 

 

如若宫殿外观浮华尽致,正厅更是富丽堂皇,衣香鬓影相依作伴,阡陌骚客汇聚于此,有的成群结队,谈笑风生间透露对时局的冷嘲热讽,有的鸳鸯成双,仅凭面具的颜色判定对方是否归为同类,于是香槟相碰,舞池相交,耳鬓厮磨,又辗转到别处密爱幽欢,也有的人形单影只,亦或寻寻觅觅,亦或生人勿近,恰如此时的李龙馥,宴会开场不到二十分钟,早已酒过三巡,于边缘处百无聊赖,数起了头顶水晶吊灯的灯泡数量,末了又低啜香槟一,隐隐叹气。

 

还未开始为自己划定了阵营,就算是以任务为重也过于清闲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戴红色的面具,而不是旁人望而生厌的黑色,这样也能替方灿分担点工作,以期快速推进行动。一进场就下错了一步棋,他心生挫败,刚刚明明有人热情地迎上来,欲图与之搭话的,其中男女皆有,貌似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奈何相隔一尺又刹住了脚步,转而寻向别处。这样的他看起来不好搭讪,也显得平平无趣,于是只得倚靠在前往二楼看台的楼梯上观望这一幅微缩的浮世绘。

 

他已经找不见方灿的影子了。也罢,反正有情况随时会联系的,方灿可曾是信誓旦旦地如此保证,如今又辗转到哪个俏佳人身旁愿闻其详了呢?李龙馥莫名有些光火,皱了皱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心里祈祷着方灿快点传呼些消息,好让他能有进一步的举动。正当忧悒不乐,耳边却飘来下楼的脚步声,李龙馥起初并没在意,待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不由瞥了眼,孰知这一瞥移不开眼了,而是聚焦了视线,在来者身上定格。

 

从二楼走下来一名青年。此人身形颀长,气质清雅,一头柔顺的黑发,长度及耳,面容用红色面具遮罩,露出一双饱满性感的唇,下巴尖窄而浑圆,中和了凌厉而显露出温柔,李龙馥不由咽了唾沫,不由自主看呆了,整个人立在原地,竟忘却了时间的流动与场内的嘈杂。他不着痕迹地深一气,憋在胸腔里,又徐徐吐出,青年注意到他的存在,望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与他齐平的位置,对他道:

“你一个人?”

 

李龙馥惊慌起来,支支吾吾道:

“对,一、一个人。”

 

“看你还很年轻,应当是最爱玩的时候,为什么要戴黑色面具?”

 

青年这么问着,忍不住绽出了一个微笑。

 

李龙馥犹豫了阵,还是实话实说道:“原本是不想给自己找上麻烦的,结果现在才发现,不给自己找麻烦才是真正的麻烦。”

 

李龙馥自嘲地笑笑,了鼻子,闻到青年身上飘来一股花果香,不由怔住,问:

“你喷的是什么香水?”

 

“BYREDO的Pulp,你喜欢吗?”

 

青年毫不见外地回答,李龙馥红了脸,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说:

“真巧,我以前也想买这一款,但觉得这香味不适合自己,才迟迟没有购入。”

 

“哦?真是这样吗?我反而觉得这款香水会很符合你的气质呢。”青年意有所指地说着。

 

“为什么这么说?”李龙馥好奇地问着。

 

“因为,”青年捞过李龙馥的手,“你和这款香水给人的感觉一样,让人仿佛置身花丛之中。”

 

说罢朝李龙馥的指尖轻轻印上一。李龙馥的脸更红了,慢慢地收回手,向前注视着青年。青年脸上笑意更深,又朝他鞠了一躬,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么,‘生人勿近’的先生,可否赏脸陪我跳个舞呢?”

 

青年牵着李龙馥的手慢慢下楼,李龙馥反倒无所适从起来,不知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顶着格格不入的黑色面具混入舞池。周遭莺歌燕舞,荷叶裙摆联袂翩翩,本是男女成双的场合,却意外混入了两名男士,一红一黑,恰恰上演着夺人眼球的一幕。方灿被围在人堆里,酒敬了一杯又一杯,面上已是潮红阵阵,脚步虚浮,在看到那不远处的红与黑之后,登时一个激灵,抖擞了精神,忙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追逐而去。

 

“哎呀,这位先生,您喝醉了。”

 

方灿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人的肩膀,整个身子向前倒去,又被人稳稳当当地扶住,那人的手扶着方灿的腰肢,特意裹紧了力度,近乎与方灿拥抱起来。两人姿势尽显暧昧,方灿欲图推开对方,却听对方道:

“是我啊先生,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门的那名保安,称说要您来找我的,结果见您迟迟未至,于是我主动送上门了。”

 

说罢,捞过方灿的手,模仿跳舞的姿势,带着方灿转了几个圈,转入了舞池之中。

 

“想必您也想跳舞吧?就这么在意刚才那对男士吗?”

 

“那是……那是……”方灿语无伦次地说着,旋即被面前的人用手指点了点唇。

 

“嘘,我知道,既如此,我先带您醒醒酒吧,清醒的时候找乐子才是最快乐的。”

 

于是模仿跳舞的A角,拉着方灿在舞池里跳起了探戈。方灿一时没缓过神,被人搂着腰肢迅速地转了几圈,整个人已是头晕目眩,脚不沾地,恍惚间,目光瞟向别处,在人群中逡巡,渐渐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欲图伸出手抓住对方,却被人率先抢过手腕,十指相扣起来。

 

“别分心啊,我的舞伴先生。”

 

那人一字一句地说完,放慢了脚上的速度,带着方灿朝舞池中央缓缓靠近。另一边,红与黑胶着的间隙,黑色面具的人被红色面具的人搂着腰肢,下巴几乎要碰到前人的胸脯,于是悄声道:

“太近了,先生……”

 

“会吗?我怕你被其他人挤到,况且,近一些何尝不可?”

 

青年说罢,带着李龙馥转了一个圈,身上的花香越发浓郁,李龙馥目眩神迷起来,又抬起脸,注视着对方的双眸,礼貌地问道:

“先生,请问,你是这里的人吗?”

 

“这里的人是哪里的人?”青年打趣地回复。

 

“就是……Thunder集团,你是内部的员工吗?”

 

青年闻言,沉吟了阵,似在思考着措辞,接着缓缓答道:

“如你这么认为的话,算是,又不算是。”

 

“为什么这么说?”李龙馥疑惑道。

 

“因为……”青年俯下身凑到李龙馥的耳边,“我在这里没有实际的身份,不像那些名正言顺的员工,有工作牌,有相应的职务、职级,甚至特殊的权利。”

 

李龙馥听得云里雾里,又问:

“这么一说,你不是这里的正式员工吗?”

 

“差不多吧,不过也与这里脱不了干系。”

 

青年说完,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盯着李龙馥的面具,说:

“这面具做工粗糙,不衬你的外表,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看看你面具下的样子。”

 

李龙馥闻言,低下了头,红着耳朵道:

“承蒙你的好意,但这是这里的规矩,我不敢轻易取下,怕影响了大家的兴致。”

 

“只怕会让旁人更有兴致。”青年空出一只手掰过李龙馥的下巴,让他的面容正对着自己。

 

“这黑色面具下定藏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脸庞。”

 

李龙馥稍微推开了青年的手,说:

“你过奖了,我不过一介俗人,何谈具有如此魅力?”

 

“我能体会而出,从你的言谈举止间,你的方方面面间,以及,从你的眼神里。”

 

青年注视着李龙馥的双眸,深情款款,爱意从他的眼底流露而出,李龙馥却别开了目光,说:

“先生,不好意思,我今天戴着面具的原因之一是,我已经有人了。”

 

青年闻言,扑哧一笑,说:

“那又如何?你环顾下周遭,你敢保证这些人里没个有家室的人,却背着自己的丈夫、妻子、孩子,而投入这短暂的癫狂的娱乐至死当中吗?他们又何尝不清楚道德与法律的效用,仍顺着动物的本能投怀送抱?你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工作、家庭、生活、政治?统统不是,而是,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溢出来的最原始的,恰如这舞池里上演的一切,你看这些人,红男绿女,纵情声色,你还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

 

“顺带一提,自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时起,一切的走向不是你能掌握的了,李龙馥先生。”

 

李龙馥闻言,倒抽了一冷气,不可置信地瞪向对方的眼睛,见那双眸子里笑意满满,又蛰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定了定神,问道:

“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青年笑意更深,用一种开玩笑的,朝他道:

“你觉得呢?先生,为何我会知道你的名字?你明明与我素未谋面,不曾相识,仅靠一场宴会而结缘,又不过跳了场舞,期间并未提及自己的姓名,也未曾过问对方的姓名,但为何我会知道了你的名字?此中深意,怕是令你苦恼万分。”

 

李龙馥想要推开对方逃离此地,奈何被青年搂得更紧了,一双唇点在他的耳廓,发出喑哑而潮湿的声音:

“十分钟后,这里会有一场小型的演出,彼时会关上大堂的灯,如若你想知晓一切,我们在会场里靠右手边、中央的那坛香槟池旁相见,你会知道你想要的答案。”

 

青年说罢,松开了李龙馥的手,如鬼影一般飘然而去,留下李龙馥一人愣在原地,于流动的人海中茕茕孑立,无所适从,过了会,一声呼唤唤醒了李龙馥的意志,再是一双手捧过了他的脸,掌心裹着热度与细汗,一双深黑色的眼睛不偏不倚地正视着他。

 

“李龙馥,你还好吗?”

 

这人的嗓音要比青年的声音惬意平静,让李龙馥安下心来,捂着心,旋即张开手紧拥住对方。

 

“方灿……”

 

李龙馥在对方耳边轻轻唤着,一股如释重负之感由内而外攀附着他的身躯,近乎要让他流出泪水。两人在舞池里拥抱、踩着缓步流动,片刻后,李龙馥慢慢松开了对方,牵着方灿的手,说: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吧。”

 

于是一前一后地进入了卫生间里。李龙馥趁四下无人,忙锁了卫生间的大门,摘下面具靠在洗手台前长吁短叹一通,又望向方灿潮红的脸,说:

“你喝多了?”

 

方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

“我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所以……”

 

“方灿,我们是在干正事,你也给我想方设法让自己不要被这些东西影响了状态,待会回去,你戴我的面具,我戴你的面具,我俩互换一下,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抬起脸望向镜中的自己。经刚才会场的闷热,他的脸上也布着一层红润,却夹杂了别的情绪,显得焦虑、忧愁,李龙馥抹了抹自己的额头,从旁抽了点纸巾擦拭面上的水珠,身后有人缓慢接近,方灿站在镜前,张望着镜中的自己,也跟着俯下身洗了会脸。

 

待两人调整好状态,李龙馥问:

“对了,方灿,我们的手枪呢?还有炸弹,你怎么带进来的?”

 

李龙馥一脸犹疑地打量方灿,见对方身上不像是藏有这些东西的样子,不由惊诧道:

“难不成……你没能带进来?”

 

于是又愁眉苦脸起来,噘起了巴。方灿见状,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你放心,我都带进来了,只是,在我取出来之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脱下了西装外套,递给了李龙馥,李龙馥接过,又见他从衬衫前襟处了扣子。

 

“我怕吓着你。”

 

方灿随即一颗一颗了衬衫的子,渐渐暴露出里头精壮的肌肉,李龙馥咽了唾沫,一眨不眨地盯着方灿的动作,见他脱下了衬衫,赤着上半身,一道道醒目的伤疤再次横亘眼前,错乱不堪,李龙馥却习以为常,并无所动,然而下一秒,方灿的动作让他张大了眼睛和巴,差点尖叫出声。

 

方灿取下了自己的一胳膊。准确来讲是左边的一整手,皮肉与皮肉机械而生硬地分离,却并未流出血液,而在肩膀与上臂的骨骼相连之处,赫然分布着精密的电路与牢固的钢结构,昭示着这左臂的真实构造——

 

“这其实是一机械义肢,不过做出了以假乱真的效果,可以调整参数,正常水准与普通人的相差无几,不过若是把参数往上调的话——”

 

方灿说罢,对着这机械臂的某处长按了几秒,机械臂的外观旋即发生了改变,皮肉变成了金属质地,褪成了冷冰冰的银色,方灿稍微晃了晃这支手臂,其上的柔软已不复存在,而如机器一般坚硬无比,又对着洗手台处敲了敲,发出“铛—铛—铛—”的尖锐声响。

 

“乍一看有些诡异,但还是挺好用的,比如说,像这样。”

 

方灿又对着机械臂上的某处按了一下,嘀的一声,上臂和下臂同时朝外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舱门,里边分别装着手枪零件、弹药、以及形似正方体的微型炸弹。李龙馥瞠目结,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只能在科幻片里见到的场景,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颤颤巍巍道:

“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

 

方灿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元件倒在洗手台上,又把左臂调成正常模式,装回自己的左肩,转身正对李龙馥,回答道:

“六年前,我在圣洛督南区出了一次紧急任务,结果左肩中弹,伤了神经,自那之后左手一直握不稳任何东西,这对我的职业生涯来说百害无一利,后干脆锯掉了整臂膀,换了机械义肢。”

 

方灿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李龙馥闻言,内心刺痛起来,走上前抚摸着方灿的左臂。尽管从他的视角看来,这左臂与世上任何一人类的左臂都相差无几,但一联想到底下的血管、神经是由电路、算法相代替,原本鲜活流动的滚滚生机不复存在,而换之以科技时代下的冰冷器械,李龙馥紧咬着唇,指尖流连恍若青筋的线管,低低问道:

“会很痛吗?”

 

“其实还好,打了麻药,睡了一觉,再起来后什么都结束了,你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痛苦,我那会还做了一个意犹未尽的梦,只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方灿温柔地笑着,又捞过李龙馥的指尖,在手心里摩挲,后抬起眼,注视对方道:

“但是,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也和我一样,因为拿了残疾人证而终身受限,我绝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方灿一字一句地说着,李龙馥的眼眶里冒出泪水,又抬起一只手抹了抹眼睛,方灿松开了李龙馥的指尖,双手再次捧过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

 

“说真的,方灿,这一回你又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李龙馥泪眼迷蒙地注视着方灿,又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方灿伸手刮了刮他的鼻梁,说:

“以后还会有让你更惊喜的。”

 

“怎么说?”李龙馥满脸好奇。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方灿活动了会手腕上的筋骨,发出咔咔的声响,“目前需要把这些零件尽快组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待会一定要把枪藏好,揣在西装内袋里,别让别人发现,我趁此把刚才要到的情报一律传给你和韩知城那边,地图暂时只有会场内的,会场外的可能需要你自行摸索了。”

 

方灿说罢,抱歉地笑笑,李龙馥却不在意地摇摇头,说:

“没事,如若外边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也一知半解,既然他们也不能百分之百掌握这里的地形,还不如由我亲自去探探。你放心,我玩游戏的时候,人称探地图高手。”

 

李龙馥得意地说着,方灿一个皱眉,说:

“这可不是游戏,游戏还有试错重来的机会,但现实中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没有回头路可走,你要谨慎行事。”

 

“放心吧,方灿,你与其有空对我说教不如赶紧联系下韩知城,别让他白白等你太久,待会进场可能又没机会了。”

 

“嗯。”方灿点了点头,旋即对着手表开始通讯。方灿一边与韩知城联络一边干脆利索地组装完手枪,把雷明顿1866“德林杰”和微型炸弹交给了李龙馥,自己则留着SWM629。李龙馥瞅着方灿手里的这把左轮,想起上次也在射击室内见过,问:

“这把枪好使吗?”

 

“不适合新手,威力要比勃朗宁HP大得多。”

 

“比上次那把14发子弹的手枪还厉害?”

 

“对,所以更不可能给你使用了。”

 

方灿说完,对着银光熠熠的枪吹了吹,扯出一个耍帅的表情。李龙馥嫌弃地耷拉起角,指着方灿道:

“你等着,有朝一日,我会超越你,成为比你更厉害的神枪手。”

 

“不错,有底气,我看好你,在此之前,”方灿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李龙馥的脑门,“先把理论知识学好了,现在的你若是去考警校,铁定不及格。”

 

“切,就算我没驾照我也会开车!”

 

李龙馥闹起了别扭,方灿则嬉皮笑脸,两人打情骂俏了阵,彼此咳了声,又回到正襟危坐的姿态。李龙馥戴上了从方灿头上取下来的白色面具,严肃道:

“待会据说有个小型的表演,届时场内昏暗,其他人也看不清我的样貌,我正好有机会溜出大厅,看看能不能找到通往户外的侧门。”

 

“然后,你需要做的即是,在会场内好好扮演你的交际角色,没人会注意到有个人溜了出去。”

 

方灿点了点头,戴上黑色面具,语重心长道:

“小心行事。”

 

“会的。”

 

李龙馥应声,先于方灿出了卫生间,大大方方地走回会场,彼时尚未有任何转场的迹象,人声鼎沸,姿态万千,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在他身上聚焦、定格,再是拉近了距离,十分玩味地把他从头睨到脚,再从脚睨至那幅面具。开始有人前来搭讪,而他游刃有余地捧笑回应,不一忽儿成了场内的某处中心,他在无数张或红或白的面具中流连,如身居爆放的花丛之中,一个纤长高大的身影缓缓游至他的身后,擦过重重缝隙,一双手搁在他的腰间,盈盈一握,旋即飘来一股花香,沁入心脾。

 

“李龙馥先生,别忘了我们待会的约定。”

 

那股香气幻化成如水一般的轻柔声响,在他的耳边弥漫开来。李龙馥闻言,冷笑一声,朝后不甘示弱地与青年将将对视,说:

“到时见,Mr.Red.”

Like this story? Give it an Upvote!
Thank you!

Comments

You must be logged in to comment
No comments y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