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ORDINARY

23

 

 

会场正前方搭了个大礼台,周围鲜花簇拥,帐幔垂落,中间则设演讲台,辅以投影屏幕,如此传统加现代的结合,令场内最显眼的这处看起来不伦不类。按既定议程,每过一个小时一刻钟,必定会安排一场节目或是演讲,流程约莫二十分钟,底下的看客抛下手头的雅兴,而被迫充当形式主义的看客。越到这种时候越是想统一人心,越会起到反效果,于是不得不看表演者及演说家的天赋。所幸这些人中尽是会逢场作戏、搬弄是非之辈,台下反响如何并不会扰乱他们的思路,他们是天生的演员,惯用经年累月形成的套路讨好观众,又无伤大雅地赢得全场最幽默最震颤的掌声。

 

第一个节目不算哗众取宠,主办方请了魔术师,向观众呈现些古老的魔术手段。这个过程中,场内几乎是漆黑的,唯剩一盏雪亮的灯光打在舞台中央,如明月般追随着魔术师的步伐。大部分宾客都挤在前边,顶着花花绿绿的面具专注地观望着魔术师的表演,魔术师戴着礼帽,身穿燕尾服,手执一根拐杖,在舞台中央跳着富有节奏的踢踏舞,音乐悠扬而滑稽,为舞台的整体氛围增添了喜剧效果。李龙馥站在人群之外,耳边滚着涓涓细流之声,一忽儿瞟向舞台,一忽儿着鼻子,浓郁的酒香让他昏昏欲睡,他强打起精神,脑内不断回闪着之前的经历。

 

那名青年尚未到临。说好的约定此地碰面,倒是先让对方给忘了,而自己一个人站在这,怪傻里傻气的,好处是不用挤在人群中汗流浃背,况且他对魔术不算感冒,小时候看佣人在自己面前表演过一次,佣人从手里变出一只鸽子,飞到他的肩膀上,尖喙啄在他的锁骨处,豆子般的眼睛红润润的,像是流了几天几夜的泪水。当他知道诀窍后,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李龙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在幽暗的环境中留意着周遭的声响。过了几秒,一双黑色的尖头鞋浮现在他眼前,停在他身前不过一尺的位置,他呼一滞,慢慢抬起了头,从脚尖望至一双直长的腿,再至那人的上半身、、下巴、脸、头顶。戴着面具的青年站在他的面前,黯淡的光线下,他看不清了青年脸上面具的颜色,只觉昏黑无比,于是有几秒的恍惚,又摇了摇头,让自己打起精神。

 

“你很准时,等我很久了吗?”

 

青年的声音不大,却穿过场内层层的噪音直抵他的耳里,他朝后退了一步,说:

 

“是的,你迟到了,先生。”

 

“的确,这不是我的本意,我要向你道歉。”

 

“客套可以免了,直接进入正题吧,你究竟想要告诉我什么?”李龙馥扬起下巴问着。

 

“你想知道什么,李龙馥先生?”青年向前逼近了一步,一字一句问着。

 

“我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只怕你不一定答得上来,但有一个问题,我觉得是有必要问你的。”

 

“是什么?”青年笑着问道。

 

“你认识我,对吧?你甚至也见过我,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李龙馥用一种含糊的问着。他在试探,试探青年的底细。

 

“第一个问题,对,我认识你,至于第二个问题,你只猜对了一半。”

 

青年又向前一步,这次,他与李龙馥仅有一拳之隔。李龙馥抬眼望向对方的眼睛,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而不被对方强大的气场所压制。

 

“我见过你,而且我知道这回事?”

 

李龙馥疑惑地问着,倏忽瞪大了眼睛,神情凝滞,身体恍若被一巨大的蟒蛇缠绕,冰凉黏滑的鳞片紧贴他的肉体,绞杀前怜悯地给予他最后的温柔。恐惧从脑海里喷薄而出,由上至下瞬间汹涌了他的全身,他颤抖着,呼剧烈起来。过往的某些瞬间从他眼前飞快划过,与青年的容貌相交、重叠,形成无数个残片,割裂着他的神经。

 

“你觉得呢?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青年用一只手搂住李龙馥的肩胛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双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而从微张的唇缝间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好久不见,不知你是否有想念我?”

 

李龙馥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冰块一般僵在了原地,良久,才艰难地从里挤出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Jo……Jose……Joseph……”

 

青年闻言,扑哧一笑,低头在他的角边轻啄了一,又迅速放开了他,朝后退了一步。

 

“不错,既然你知道这个称谓,就表明你已经不像那晚一样,只把我当成是你唾手可得的猎物。好笑的是,那晚我们都没过问对方的姓名,却还是十分投缘地走到了一块。”

 

“你……为什么……”

 

李龙馥抓着胸,肺部似被一大团气体堵住,令他呼不畅,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心脏加速地跳动,双腿发软,即将维持不住平衡,就地跌坐下去,而青年面对他的反应没有半点同情之心,只是冷漠、平淡地注视着他,像是在观望猎物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别慌张,我不是你的敌人。”

 

青年的语气云淡风轻。李龙馥恨恨一个抬眼,满目凶光地瞪着青年,低吼道:

 

“不是敌人?你何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自你出了意外之后,死掉的是你,而我,这个不过与你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竟因为你的‘死亡’而让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就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被关在刑讯室里,承受暗无天日的责罚,你呢?你又在哪?继续在停尸间装死,还是——”

 

“不不不,李龙馥先生,我必须要纠正的一点是,我确实死了,只不过——”

 

青年摇着食指打断了李龙馥的说辞,紧接着上前一步,俯下身道:

 

“那对我来说并不是真正的死亡,所以我还好端端地站在这,与你幽会攀谈。”

 

李龙馥闻言,喘息的频率高了几分,又不屑地从里哼出一声,说:

 

“我也要纠正一点,我们是在对峙,不是在约会,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是不是人类,怪物先生?”

 

“不错,这第二个称谓,足以让你对我有所改观。你的确用了个恰当的词,只不过这词的寓意不尽美好,这世上凡是存在的东西必有它存在的意义,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找个合理的意义。于你而言,李龙馥先生,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青年调笑地打问,言辞却颇具严肃之意,李龙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用凛冽的眼神与青年相撞。

 

“难道说,你还没找到你的意义吗?”青年怜悯地撇了撇,把手搁在面具上,下一秒,他缓慢移开了面具,揭露出上半张神秘的面庞。一颗泪痣点缀在青年的左眼底下,一如李龙馥最初见到的那般,在他的视野内占据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位置。再是一双蓝灰色的眸子,色泽清幽而诡秘,在昏暗的环境中仍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芒。李龙馥咽了唾沫,却并未因青年揭露其真实面目而感到过分惊讶,相反,他早已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仿佛在翻阅一本答案之书,他的内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想法,只需一更加清晰的指令,一切将迎刃而解。

 

“我的意义,你无从知晓,你仅要知道一点,就是——我不会像你一样,为狡诈和邪恶而活。”

 

青年张狂地笑出声来,笑声隐没在更热烈的欢呼声内。台上的魔术师刚表演了一桩移位,白鸽仍是主角,只不过从他的手中瞬间消失,而于木柜里夺门飞出,盘旋在大厅之上,羽毛乱舞,如雪降临。李龙馥稍稍被这一景象转移了注意力,倏忽听到青年在他面前问道:

 

“你知道把鸽子带进会场的秘诀是什么吗?”

 

青年维持着狡黠的笑容,朝李龙馥神秘兮兮地问着。李龙馥正视着对方的面庞,咬紧了牙关。

 

下一秒,青年俯下身,凑在李龙馥耳边,一字一句道:

 

“你只需要,买通这里的保安。”

 

李龙馥莫名其妙地“哈”了一声,眼前旋即耀起黯淡的白色,泛着层蓝光,再是羽翼扑朔,哗啦啦的声响如雷炸起,数十只鸽子在他眼前拍打着翅膀,盘旋升空,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飞舞,他被包裹在白鸽联结而成的囚笼之内,近乎失去了方向,渐渐捕捉不见青年的身影。他只得从瞬息万变的缝隙之中凝望青年黑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又被一望无际的黑暗所噬、接着消失不见。他伸出手欲图抓住对方,却只能捞住轻飘的空气、纷乱的羽毛,他逐渐在白鸽群里迷失自我,晕头转向,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从里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喊。刹那间,大厅的吊灯一盏盏亮起,照耀着他所处的方位,开始有人朝他这跑来,驱赶着狂乱的鸽群,鸽子渐渐四散开来,向四面八方飞去,于是更多的羽毛凋零,为整个大厅增添了几分戏剧的效果。李龙馥被人拉了起来,双手还在胡乱挥舞,倏忽被人箍住了手腕,再是一双唇迎到了他的面前,朝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先生,先生!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鸽子都被赶走了……”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大脑却越发晕阙,他强撑着身体,尽力不让自己栽倒、半途而废,若是在这里倒下,有可能永远错失得知真相的机会。他还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一切貌似因他而起,又因一些人的推波助澜而越发不可理喻,他没法以置身事外的姿态看待这些不尽合理的事物。就像青年刚刚说的,他必须为这些不尽合理的存在找到足以令人接受的理由,不然他将永不得志,郁郁而终。他不甘心,他太不甘心了,经历了大风大浪,最漫长的黑夜都熬了过去,怎能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而一蹶不振。

 

不行,绝不能在这里跌倒,振作,你要振作起来!李龙馥在内心里呐喊,重重地深一气,一手撑着地板,一个使力,从地面上站起,摆正了面具,整理了会衣物,遂朝帮助他的人绽出一个感谢的笑容,真诚道:

 

“谢谢你。”

 

 

 

 

方灿于混乱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带到了一处僻静的空地,看样子离开了会场,而进入了一间宽敞的屋子,四周陈设着欧式古典家具,茶几,沙发,立柜,甚至还有床榻,落地窗的窗幔是酒红色的,此刻并未拉全,留一缝隙供月光播撒,于地毯上铺出了一道淡青色的长方纹。方灿缓了会神,才意识到当下的自己处境凶险,稍有不慎,有可能全盘皆输。带他进来的人此时站在他的身后,两手箍着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他的肩窝,正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我喜欢你喷的香水味。”

 

那人缓缓说着,手指流连他的两只臂膀,稍稍使了点力,旋即剜出一个笑容,说:

“之前就想说了,先生您的健壮程度好像不太统一?”

 

方灿强忍着不适与怒火,任由对方的手掌在自己身上逡巡,不经意间把手伸进了西装外套的内侧,即将探入装着手枪的内袋。

 

“看来您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不过——”那人箍住方灿的手腕,止住了他下一步的动作,“夜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探索。”

 

“你是谁?”方灿稍微侧过了头,朝那人问着。

 

“你的舞伴,以及……对你感兴趣的人,你只需要这么理解就好。”那人语气轻浮,隔着层面具都能窥伺其下的狡猾。

 

“你对我有何意图?”方灿严肃地问着,用另一只手强行掰开了那人的手指。

 

“嘶……”那人吃痛地抽了气,“意图嘛……难道还不明显吗?”

 

说罢,一只手向下滑去,揉了揉方灿的。

 

“对不起,我对这方面的事没兴趣。”方灿冷漠地拒绝,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与那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没事啊,”那人又上前一步,“只要双方都爽了,我相信你是不会介意这些的,更何况,你确实拥有一副看起来很好上的身子。”

 

方灿闻言,眉头紧锁,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一般,笑出了声,说:

“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形容我的人。”

 

“难道不是吗?”那人步步紧逼,“骨架宽大,肌肉丰满,反而激起了人的施虐,你越是强壮,我越是想知道你甘为人下的样子,那一定很有趣也很——想想看啊,你红着脸,张大着腿求我操你的骚浪劲儿,一定要比现在这副正经模样更加真实,也更让我想,要,撕,碎,你。”

 

“那是你的意,并不是我真实的样子,况且——”方灿迅速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手枪,单手上膛,枪直直对准了面前的人,“如若你能活到那一刻,说不定可以试试。”

 

那人见状,“噢”了一声,向上举起双手,调笑道:

“这么说,若是我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甚至不需要走出去,能实现我内心的愿望,先生,你确定要和我打这个赌吗?只怕过程并没有你想象得那般顺利……”

 

那人讥讽地说着,举着的右手缓慢移动,伸进西装内侧,同样掏出了一把手枪,接着摆出标准的执枪姿势,枪对准了方灿,与方灿手中的枪几乎持平。方灿眯眼细瞅着对方手里的枪支,认出这是USP.45ACP,不由心下一惊,质问道:

“这把枪是圣洛督军事部门和执法机构的专用型号,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用左手上膛,右手食指扣在扳机处,接着一板一眼道:

 

“你觉得我会是什么人呢?或许和你一样,不过都是圣洛督街头遍地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为了吃饱穿暖而拼命工作、争取薪水,但这样的人生太无趣了,单单为了私欲、为了短期的目标而活,那样的人永远不能成功,于是这世上到处都是失败者,但显然,我和这些人不一样,我也和你不一样,我有我自己的信仰,我知道我自己要追逐什么,有着什么样的抱负,并为此不断向上攀升,而走到了今日的位子,但我觉得这一切还不够,这一切还不是我最想要的——”

 

那人滔滔不绝地说着,枪摇摆不定,让方灿不由怀疑这人精神失常,疯言疯语,遂不屑地咂了咂,打断对方道:

“先生,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了,如若你不让开,我就要采取暴力手段了。”

 

方灿威胁着对方,孰知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大笑出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了腰,又迅速地抬起身,把枪径直瞄准了方灿。

 

“你倒是开枪啊。”

 

话音刚落,一枚子弹从男人的枪管里爆出,方灿向旁一个侧闪,极其凶险地躲过这颗子弹的洗礼,又毫不犹豫地朝男人开了一枪。

 

“嘣!”

 

狭小的室内瞬间灌满了爆炸般的声响,男人却没有躲避,任由子弹从自己的头顶擦过,裁断了几根飘起来的发丝,子弹向后飞去,击中了墙边的玻璃立柜,霎时咔嚓一声,玻璃迸裂,零零碎碎地砸在地上,而男人张狂地笑着,把手枪再次举起,重新对准方灿,大喊道:

“你看,你连瞄准我这件事都犹豫不决,还想要威胁我,回去练练你的胆量吧,先生!”

 

喊罢再次扣下扳机,“唰”地一声,子弹朝方灿的眼前射来,就要击中他的眉心,而他顺势向下一躲,扑向了气势汹汹的男人,男人仍旧没有要躲的意思,甚至配合地张开了双臂,迎接他的攻势,下一秒,男人被方灿扑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被方灿压制,面具向上歪斜了一点,暴露出半只黑色的眼睛。方灿骑在了男人身上,伸手把男人的面具剥离,丢在了一边,当他透过昏暗的月光看清男人的面容时,不由呼一滞,不可思议地注视着男人的脸庞。

 

“好久不见啊,方警官。”

 

李旻浩笑容满面地扬起下巴,倏忽一个抬手,也把方灿的面具扯了下来,甩在了一旁,又向下拉扯方灿的头发,把人的脑袋按到自己的面前,彼此之间的距离只差分毫。李旻浩的脸近在咫尺,方灿凝视着对方,从对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两人交换着眼神里的信息,剑拔弩张又暗流涌动。李旻浩扑闪着睫毛,笑得更开了,从里吐出细如蚊呐的声音: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想要我。”

 

“不会。”

 

方灿蠕动着唇。四片唇仿佛即将相交、融合,方灿却率先从这暧昧的氛围中抽离而出,向后仰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接着把枪怼上了身下人的脑门。

 

“希望你搞清楚你自己的立场,李旻浩先生。”

 

“你难得这么冷血。”李旻浩故意流露出受伤的表情,“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你很温柔,做什么都优先考虑到别人而不是自己,可现在的你,就像一头毫无感情的野狼,甚至不惜把枪对准你以前的爱人。”

 

“这让我更加心如死灰。”

 

李旻浩可怜兮兮地说着,眼神里却闪露玩味的光芒,被方灿捕捉在眼里,引得后者一个挑眉。

 

“别开玩笑了,李旻浩,明明是你甩的我。”

 

李旻浩闻言,耷拉了角,说:

“看来某人还念念不忘呢,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方灿移开了手枪,说:

“这和你的魅力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财产?声望?还是——”李旻浩扬长了尾音,“你我的政治身份?”

 

“……”方灿沉默了,没有回话。

 

“光是这点就足以解释曾经的变数,你的确是个很合适的情人,但不宜做长久的伴侣。”

 

“或许你可以停止你的发言了,我们无话可谈。”方灿冷冷道。

 

“以前的我们好歹还无话不谈,如今,想叙旧都这么勉强。”

 

“叙旧就免了,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现在在这的缘由。”

 

“谁不是呢?”李旻浩嗤笑一声,“原本我以为只是我的错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这么原原本本的你,说真的,方灿,你一开始竟没有认出我,这点让我很难过。”

 

李旻浩双眸含泪,卖相逼真,方灿却从他身上站起,整了整衣服,正色道:

“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耍手段,这不适合你,于我而言也没有任何用处。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现在看来,那会分开才是正确的选择,你已经利欲熏心了,李旻浩。”

 

“是这样吗?”李旻浩从地上坐起,双手向后支撑着身体,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追求自己的信仰,为人类更美好的未来贡献生命,难道还有什么错误不成?你看看如今世道乱成了什么模样,外患内忧,别国的炮弹已经对准了我们,若是继续就地区问题僵持不下,迟早会迎来战争,而政府显然不愿意和平谈判,甚至要老百姓亲自送死,你看看街上那些民众,他们看起来像是能打仗的样子吗?每天都巴不得成为那个最早守在超市门的人,一营业冲进去抢购好几天的粮食,我相信你也这么干过,和你的小情人一起,Felix,是叫这个名字吧?他应该也在这个舞会现场吧?而你竟然抛下你的情人,和你的EX共处一室,真是个合格的伴侣呢,方先生。”

 

方灿面无表情地听完,酝酿了会,说:

“之于你的信仰,我无权干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毕竟党派不同,观点不同,争论起来也是无休无止,与其浪费时间互相驳斥,不如就此一刀两断,这对我俩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单凭个体的力量撼动不了什么,我们最终要向两不同的洪流奔去。之于战争,我相信当局最终会妥善地应对,尽量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你单看到了眼前的剑拔弩张,却没展望到更长远的未来,现在是何如局势?举国上下都在关注这次大选,不单单是我们的城市,更是我们的祖国,要为下一任换届而绸缪多时,这其中会牵涉多少力量,你我皆知,若是政府选择于此刻创造第二个萨拉热窝事件,究其利害,我相信高层要比我们更加深谋远虑。”

 

方灿说罢,停顿了会,又义正词严道:

“之于我的情人,我比你更讨厌‘情人’这个说辞,它显得不够庄重,不够正式,在我的私人生活方面,你没有任何权利说三道四,以及,他叫李龙馥,这是他的大名,不是一个随随的名称就能取代他的意义。”

 

李旻浩听得频频点头,又冷嘲热讽道:“是是是,保守的保守党先生,我听你说这些都快要睡着了,还什么‘不够庄重’‘不够正式’,还有比这更好笑的发言吗?你怎么知道你俩不过是玩玩?就算你是认真的,他毕竟还年轻,都可以叫你叔叔了,外人看来还以为你俩是亲戚呢。说真的,认识你那么久,我都没有想到你会有这样的嗜好,喜欢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的男性,还冠冕堂皇地为自己辩护,我真替你担忧,若是他知道,你曾经的交往对象数不胜数,手到擒来,他又会如何看待你呢?”

 

“巧了,他也和我一样,阅历丰富。”方灿轻蔑地笑着,觉得李旻浩不自量力。李旻浩被他的话噎住,翻了个白眼,说:

“那你俩真是天造地设,祝你们百年好合。”

 

“有人也这么和我说过。”方灿说得更来劲了。

 

“算了,和你聊天真是没趣,有的人看起来没你那么好相处,却比你幽默风趣得多。”

 

“是那位吗?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分手了。”方灿怀疑地问着,试图刺探对方中的秘辛。

 

“谁知道呢?不过你要是那么好奇,不妨直接去问问那位。”李旻浩嬉皮笑脸,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现在当是谈正事的时候,不应该岔开话题聊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方灿端正了表情,不容置喙。

 

“确实,但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毕竟那位在这一切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怎么说?”方灿的眼神狠厉起来。

 

“比方说,只需要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翻阅他的材料,我能详细地了解白鸽一案的尸体细节,再是——”

 

李旻浩抬起两只手,做了个合二为一的动作。方灿见状,重新举起手枪,把枪再次对准了前方的男人。

 

“第二起案子,是你干的。”

 

“喂喂,怎么你们都这么说?明明我什么都还没解释呢,不过——”李旻浩狡猾地笑了起来,“你们的直觉都很敏锐。”

 

“你疯了,”方灿用力握紧了枪管,“第二起案子,一来发酵了整个案件,二来让SIA趁机抢功,三来——等等,你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李旻浩张大了巴,表情无辜地说着。

 

方灿思索了阵,随即凝滞起来,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紧了紧,严肃道:

 

“原来那次,是你绑架了李龙馥。”

 

“Bingo——不过没有任何奖励,当然你需要这个的话——”李旻浩同样举起了手枪,对准方灿,“我随时逢迎。”

 

“你对他做了什么?”方灿冷冰冰地问着。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啊,只是问了他几个问题而已……”李旻浩上前一步,“不过呢,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坚毅不拔,在那样的环境之下还能理智思考,光是从这点来看,他的确没看上去的那样纯良、天真,你要小心些才是。”

 

“何出此言?”

 

“终有一天,他将立于我们之上,这只是时间问题,个中缘由,恕我不能全盘托出,不然就太没意思了……这些还得等你去发掘……难道你就没意识到他的独特吗?明明是个人类,为何不能正常进食?为何痊愈速度如此之快?以及,我又是怎样知道这些信息的,甚至比你这个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的男友还要清楚?”

 

“你不是孤身一人,定有伙伴为你两肋插刀。”方灿如此确信地说着,摆好了开枪的架势。

 

“噗,这是当然,光凭我一人何以做到如此地步?怕是连杀人都无法犯下。”

 

李旻浩模仿着小丑的姿态,表情狰狞而邪恶,方灿却并未有所动摇,而是继续道:

“你为了所谓的崇高理想草菅人命,妨碍公务,注定要咎由自取,既然你今天和我说了这些,就意味着,我们二者只有一人能走出这里,必有一人要为他所得知的一切而付出代价。”

 

“这个人将会是你,而不是我。”李旻浩讥诮地说着,瞄准了对面的人,接着扣下了扳机。

 

“嘣”的一声,子弹擦过方灿的肩膀打入房间的墙壁,方灿迅速向门处闪躲,李旻浩追随着方灿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又开了几枪,如此近距离的射程反而不好掌握开枪的时机,李旻浩咬牙切齿,硬生生看着自己的子弹与方灿擦肩而过,仅仅把室内的陈设打得劈啪作响,狼狈不堪,于是向旁啐了唾沫,旋即扔掉了手枪,从西装里掏出飞刀,径直朝趸在墙边的方灿扔去。

 

方灿屏息凝神,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左手接住刀刃,刀尖紧逼自己的眼前,他轻笑了一声,捏着刀柄一个调转,把飞刀用力地甩了回去,刀尖蜂鸟一般直直擦过李旻浩的耳侧,李旻浩捂着耳朵痛叫一声,又从西装里掏出一把小型的冲锋枪,得意洋洋地叫道:

“想不到吧,这才是最终大礼。”

 

方灿的额上冒出冷汗,九死一生间,他把枪对准了李旻浩,这次不再有所偏移,而是正正朝着李旻浩的脑门。

 

刹那间,“嘣”的一声从空气中涌来,却并不是方灿开枪的声响,两人都陷入了片刻的迟疑,李旻浩突然转头望向了窗外,说了句:

“啊,看来你的小男友有所行动了呢。”

 

恰逢李旻浩分神的当儿,方灿迅速朝他的肩膀处开了一枪,又是“嘣”的一声,李旻浩大叫起来,暗红色的血液从他肩上的创源源不断地流出,他破大骂了几句,使出浑身解数,把机枪直截了当地对准方灿,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方灿用自己的左臂阻挡着李旻浩的攻势,接连响起子弹钉入金属的声音,乒铃乓啷,却并未伤及他的肉身,他侥幸躲过了一枚又一枚冷酷无情的子弹,整左臂已被打成筛子,而他顺利地溜到房门边,迅捷地拧开门把手,逃出了这间硝烟弥漫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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