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为形役06

“燃燃,小雷老师给我来电话了。”晚饭过后葛桂芬把李燃拉进厨房,喜形于色,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样。

“雷老师?打电话给您做什么?”李燃快速回想了一遍确认应该不是坏事。

“他说有间空置出来的老房子,可以让我们借住。哎呀小雷老师真是咱的恩人哟......”

“哦,那...挺好的。”他沉默片刻,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将洗好的碗筷放进碗橱,继续听奶奶喃喃改天放学就可以搬走,他们祖孙俩也可算有个安稳落脚的地方,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目光却下意识向坐在餐厅里的沈耀瞟去。

沈耀显然是听见了的,抬头淡淡地和李燃对视了一眼,转而若无其事地继续低下头吃饭。他看起来还是虚弱非常,拿起筷子时手腕都有些不稳当,吃力地斗争了没一会儿就放下碗筷,转身离席上楼。

 

李燃快步跟上去,在楼梯叫住了他,犹犹豫豫半天,掏出那张罪恶伊始的银行卡塞到他手里。

"怎么,我该...恭喜你逃脱魔爪?"沈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手将卡片放进了袋。

"不是,早就打算还给你的,睡衣的钱我也存进去了。"李燃一五一十解释道,视线移到沈耀领旁没被创贴完全遮严实的红痕上,有些出神。

"好,互不相欠是吧,"上完一天课沈耀本就头晕,被李燃盯着更是浑身不适,只想快点回房间里躺着,"还有事吗?"

沈耀冷淡的反应让李燃有些莫名失落。其实今天之前他已经幼稚地想过如果哪天被查到监控,戳破他们不光彩的秘密,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了,他想人总归是要不计后果地勇敢一次的,正好也能遂了沈耀的愿。

可是世事无常,越是这时候倒偏要让他被所谓好运降临,轻而易举地脱困,开玩笑似的。

 

沈耀见李燃踟蹰着不说话,正转身要上楼,又被拉住了手腕。

"我...你还会找我吗?"李燃知道自己巴巴贴上去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笑,谁曾想仅仅不过大半个月之前他还每天都在戚戚地盼着离开这里。

沈耀像是有些意外,回过头深深望了他一眼,瞳孔颤动一瞬。

李燃此刻多希望沈耀那张从不饶人的里再说些什么威胁他的话出来,背处分,参加不了高考,打断他的腿,什么都行。他可以心安理得地,随扯个什么理由留下来继续做沈耀身边的鬼影。

却只等到沈耀一寸一寸慢慢抽回了手。

 

"你越界了李燃。"

 

从沈家搬走后他和沈耀之间的联系切断得干脆彻底,李燃偶尔还是会不死心地点开沈耀的朋友圈,看到只是一白线后又愤愤地退出来,他这才意识到他们一旦离开了同一片屋檐底下,各自的人生轨迹就成了完全笔直,永远不会相交的两平行线。

也确实本就该如此。

雷鸣对他们祖孙俩可谓仁至义尽了,整间房子都腾出来提供给他们住到高考结束还不收房租,吭哧吭哧帮着他们搬家,完了把自己的学神之桌慷慨让出,时不时还打着顺带回家一趟的由头帮他开小灶。一波连招让李燃背上了满满的人情债,几乎是学不死就要往死里学,硬熬也得熬上青北。

但对物理竞赛李燃还是颇为犹疑,他咨询过校外教育机构,高昂的培训费用是他修一年手机也攒不出来的数字,他也清楚竞赛光靠自己瞎努力是没用处的,弄不好就是白白浪费名额。

一直到报名截止前一天他才去交上报名表,只因为雷鸣声称帮他找了最好的物理老师,神神秘秘地比划出五位数的培训费,打着包票说怎么也让他进个复赛,就这么兀自多在他身上又添上了一笔债,李燃已经不敢去盘算他要是考不上青北这些得多久才能还完。

 

"之前有参加过竞赛培训吗?"负责竞赛报名的老师只是扫了眼报名表就放在了一旁,漫不经心地说。

"没有。"李燃实话实说道。

"一般竞赛呢我们还是建议有过培训经历的学生报名的,不然是很浪费精力的,特别是没有把握保送的学生啊,还是建议专心......"

"他没有上过培训班,但是和我在家上过小课。"一句"专心准备高考"还没说完,被踏入办公室的沈耀打断了。

"啊,你是沈耀吧,李燃和你一起上过课?"老师的语气明显提振了几分,伸手把一旁的报名表又拿了过来,没事人一样和其他人的叠放到一起。

沈耀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路过一般,将一些资料放到另一位老师的办公桌上,随后又目不斜视地踏了出去,将还傻愣着的李燃甩在身后。

"谢谢你。"李燃和老师确认好后从办公室出来追上去,和沈耀走到并排。

"之前答应过你的,我不会食言,"沈耀的脸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苍白了些,一点血色都没有,侧头看过去简直要融进白墙里,"报上名了就好好努力吧,你加油。"

"你的手怎么….."

沈耀无视掉李燃炙热的眼神,以及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等李燃说完就加快脚步向楼下走去。

他不是没看到每次李燃假借收还手机路过桃李二班,自以为自然实则无比做作地朝他这边张望,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又惊慌地收回眼神离开,又或者午餐时间刻意找到离他两张桌子的距离坐下,趁他不注意就肆无忌惮地上下左右视奸他。

 

很幼稚,他对此感到厌烦。

他所钦定的刽子手非但没有如他所愿,恨透他,然后处决他,反而是一石落入荡起了一池春水,各种鸟鸣蛙叫通通奏响起来,扰得人心乱。只不过这种转瞬即逝的涟漪他素来是不会在意也不愿去相信的。他手臂上的腕带越缠越宽,越缠越厚,伤疤变成了树木的年轮,后者是岁月的标记,成长的徽章,他的那些却相反成为了某种更为晦气的倒计时的存在。

倒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了......

李燃搬走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件好事,他意识到有些病靠别人治不好,一些事情也一样,终究还是得自己来完成。

 

 

如果别人的老师是有两把刷子那雷鸣请来的那位知名网红大概得有十把,连李燃这个高三了才想起来往墙上扶的烂泥——这位一开始就是这么形容他来着,都能有惊无险地挤进了复赛,以至于他的好同学们甚至在班里放起了礼炮。

李燃对这个结果反应平平,倒不是自信于自己的物理水平,而是那时长累加也不过二十个小时就割了雷鸣五位数的培训费。

复赛考点不在星州,设在了隔壁的省会,学校包下一辆大巴为他们几位送考,一来一回光是路上就要花掉一天。不少高三生都来夹道送行,其中大半是奔着沈耀来的。李燃好不容易从被大巴占了大半又站满沈耀追随者的窄路上突出重围,挤上了车,见沈耀已经坐在了后面靠窗的位置上,气定神闲地翻着书,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坐在了沈耀身旁。

"这里有人了。"沈耀说着,眼神越过书本看向窗外,步道上整齐的蓝白里夹杂着几个红色的身影,正冲着车里兴奋地大喊又挥手。

"李燃加油!龙海牛逼!"

真聒噪。

"这又没写名字。"李燃刚说完就见经常围着沈耀转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哦,赵晴晴,走了上来,看到李燃坐在那里有些诧异,却没说什么,走到沈耀前方的位置坐下。

"开过去得半天呢,沈耀你带吃的没有?这个给你。"赵晴晴手里变出些面包,转过头递给沈耀。

"谢谢。"沈耀浅笑着接过,放进了背包里。

"先随吃点,我知道我们住的酒店附近的好吃的,到了再去,顺昨天的一个题还想和你讨论一下。"赵晴晴嘀嘀咕咕,沈耀嗯嗯地应着,像有天然屏障一样把李燃隔在了一边。

李燃脑子里只能想到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花开并蒂,两心相契。

什么乱七八糟的。

 

车子发动了,沈耀收起书,靠在椅背上闭目浅眠,李燃又不自觉明目张胆地盯着那张紧绷起的脸看起来,他后知后觉自己对沈耀算得上一无所知,说穿了他们也没有任何交情,只要沈耀稍一松开那根拴着他的细绳就会彻底断了联系,这样想的话好像还挺伤感的。

"你能不能别看我了?"沈耀眼睛眯开一缝,压低了声音说。

"哦。"李燃尴尬地挪开目光,不知道沈耀又是怎么发现了,怀疑他额头长了第三只眼。

"我困了。"沈耀垂起眸子,自顾自扯过李燃的胳膊,示意他倾斜身体,将头枕到了他肩上,一会儿没了动静。李燃就这样硬直着上半身没敢动弹,不知道是车身轻微晃动的幅度还是沈耀发顶的淡香,让他全程头晕目眩,脸上充血。

至少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应该真的不会再有比沈耀更可恶的人了,李燃暗自抱怨。

 

隔天考完试又解决掉午饭后已是下午,赵晴晴的家长特地开车过来,考完试就将她接了回去,本想捎着沈耀一起后者摆摆手说他和大队一起就好。至于其他人一开始校方就考虑到这个时间回程到达太晚,会不方学生回家,决定了第二天一早再回。领队老师也没敢让他们乱跑,只准许在酒店休息,学校难得大方给每个人都预定的单间,李燃住在沈耀隔壁,眼见着他下午一头扎进房间里,直到晚饭前他敲了好久门沈耀才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你晚上没睡吗?这么困。"

"换了新药之后就这样了,可能还不太适应吧。"沈耀诚实地回答,揉了揉眼睛,一脸死意地拖着身体跟在李燃身后。

李燃又要陷入混乱当中,他发现自己对沈耀一无所知这件事好像也不尽然,更准确一点说是对沈耀为其他所有人熟知的那一面一无所知,但另外一面沈耀似乎从不向他隐瞒,这样想好像又好受一点了,也不知道在来回比较些什么,总之他已经习惯神经质地在沈耀身上给自己找哪怕只有一点点特殊的部分。

晚饭沈耀也只是草草对付了几,还被同学调侃是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尽管可以说是提前庆功宴一样的规格宴请了他们,但沈耀状态欠佳提前离席也无人多说些什么。参加竞赛的都是沈耀同班的,最多隔壁班的同学,只有李燃是完全的生面孔。不过同学之间没那么多弯来绕去的规矩,他赔了几句笑跟着沈耀一块出去了。

李燃自然不知道那些同学表现得习以为常是因为,事实上他们对李燃的了解就只是"那个和耀哥一块上小课的"。

 

沈耀走到餐厅对面,在往里延伸了几十米的江边蹲下,这江就是他们学校后面那的下游河段,甚至于吹过来的风都是一样的味道。沈耀被深秋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没打算起身离开,变本加厉地仰头喝了酒。

"怎么,怕我跳江?"感觉到身旁突然遮蔽掉路灯光线的阴影,沈耀头也不转地递了瓶刚买的酒过去。

"不怕着凉吗?还又喝酒……"李燃答非所问,紧挨着沈耀也蹲下,一想到沈耀上次喝酒的那模样直感觉耳朵一烧。

"百利甜,饮料而已。"他看向沈耀手里的酒瓶,又扫了眼一旁石头上的购物袋,忍俊不禁。睁眼说瞎话呢,明明只有递给他这一瓶是。

李燃随手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眯起一只眼瞄准江心,手腕微斜猛地掷出去。石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轻巧地落在水面上,哒哒跳了五下才沉入水里,激荡起一层浅浅的水波纹。沈耀双手抱胸安静地看着,没什么知觉地把酒液往胃里灌,一瓶很快见了底,他又伸手去捞购物袋,却被李燃抢了先夺走。

"别喝了,走吧。"沈耀有些微醺,两颊漫上一抹潮红,倒是比平时看起来多了些血色。他睨了李燃一眼,被无视掉一把拉起来,整了整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又被牵起手腕慢慢往回走,李燃的手心很热,他感觉腕上静脉里的血液都要被烫得滚烧起来。

刚将人放倒在床上沈耀却像突然清醒了过来,还脱着鞋就不管不顾地扑腾起来把李燃往外推,说什么也不让他留在自己房间里,李燃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砰"一声关在门外吃了闭门羹。

可是李燃发誓这回他真的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

 

第二天李燃按时到大堂集合,临近出发时间沈耀却迟迟没下楼,不是他的的作风,李燃想到沈耀昨天喝了酒,自告奋勇地上楼去叫人,如果沈耀不小心出现不太优雅的模样让其他老师同学看到就要完蛋。

他敲门敲了半天,指关节酸麻,隔壁的住客都忍不住开门叫骂让他安静点,但一直没人应,打电话也不接,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连忙去叫了前台拿备用的副卡开门。

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小小的幅度,沈耀把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只露了个头顶在外头。李燃的脚步略显迟疑,他轻轻地走到床边,不安地伸手试探性地轻触了沈耀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松了气,还活着,也没有发烧。

那就只是睡得太沉了而已。那一点点酒精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劲吗?能让沈耀陷入如此深沉的睡眠,看上去几乎和晕过去没有什么两样。他想到了沈耀昨天提起的新药,哀叹了气,犹豫一下决定手动唤醒沈耀。可刚掀开被子的一角,他的手却悬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定在了那里。

 

他看到自己好久之前就失踪的,都快被他忘了的那件外套,正被蜷缩成一小团安详睡着的沈耀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李燃被这有点美好又冲击的画面砸中眉心,失去了自主呼的能力,天旋地转,左边胸腔里的那颗玩意儿打了肾上腺素一般狂躁地咚咚作响,好像试图要靠着这声响把沈耀吵醒。他混乱之中又仿佛看到了沈耀脑后窜出那许久未见的大黑蛇,吐着血红的信子从熟睡着的沈耀脸上爬过,就要张开大朝他冲上来,于是屏起呼慌乱地盖上被子,逃难似的跑出房间,双膝瘫软倚住门框,大喘着气试图夺回肺部使用权。

 

"如果你要表白的话会怎么做?"谭小舟曾在一堂课上对他们提问。彼时李燃百无聊赖地转动笔杆,对着排满了爱情诗词的幻灯片打了个深深的哈欠,然后被不幸地选中发言,"李燃,你来说说。"

"我...我......"他站起来支支吾吾半天,万年不开花的脑袋一时自然想不出些什么绝活,惹得其他人趴在桌上发笑。

"那我换个问题问吧,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爱情啊,放在他自己身上的话就是骗惨了他的罪魁祸首,如果是沈耀,那是和他所信仰的教义完全违背的东西,毕竟沈耀是个彻头彻尾的爱情骗子,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李燃早就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一事实。结果现在偏又让他不小心发现沈耀居然和他蒙受了同样的欺骗,惨遭爱情审判被打入无间地狱。而沈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袒露,即使选择对李燃敞开了别人不曾看见的那角落里他的另外一半,也要奋力将它隐藏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朋友圈陷阱的另一个版本不是吗,李燃拙劣地给自己洗脑。

并没有多欣喜,相反因为自己完全不小心地做了窥伺者而心慌意乱,他平复着呼努力佯装无事发生地,又一次重重地敲响沈耀的房间门,不顾隔壁暴躁的住客再次冲出来骂骂咧咧,一直到沈耀终于迷糊着一双眼打开门,不耐烦地说等等他马上就好。

"那我下楼等你。"他下意识躲开了眼神。

 

没能进决赛也是意料之中,老师惋惜说差的不多,这次运气不好,他敷衍地点着头,内心没什么波澜。很小的时候奶奶带他去寺庙祈福时就听庙里的僧人说,气运是有消耗的,这次用完了没有下次,整个人生的大运道和前世的德行有关系,但今生的琐碎运数却更关乎即时的功德,然后下一秒就摆出职业微笑指了指功德箱。

也不怪李燃一直对玄学迷信深恶痛绝,从小到大奶奶不知道上贡进去多少也没见真攒出些什么好运。

但沈耀去北京前李燃还是去寺庙替他求了张签,是中吉,李燃不满意,怎么也得是个上吉吧,他还想反悔再抽一张,被僧人连忙叹着气拦住说施主万万不可,他撇说真小气,那中吉就中吉吧,于是小心地叠起来收好。反正沈耀也不靠他的运气,李燃甚至有些后悔了,他怀疑是自己手气太臭才害得没替沈耀抽到上上签的。

一连好几天没见着沈耀,从北京回来后好像更憔悴了,如果不是入冬穿上了更厚的衣服怕是人站在空地上都要被风一吹就上天去。李燃还是没能改掉三天两头偷看沈耀的毛病,甚至更过分些,放学也会跟踪。他感觉自己骨子里还是个流氓的命,只不过就像他的五位数老师说的那样,在高三这年被扶上了墙而已。

沈耀并不是每天都会坐金师傅的车,有时候会去书店里逛逛或是去完培训机构再回家,一般这时候他会肆无忌惮地跟上很长一段路,就光是沈耀在前面单薄又走得笔直的背影都能看上一路,一样。

这天沈耀没顺着老路走,放学后照例去完培训机构,天黑出来时却绕了个路往人流小的方向去了。走过路时李燃碰上了正要去小吃街的江晴朗和边晓晓,被二位以销冠洗脑式宣传的轮番轰炸下跟去吃了好些炸串,完事还想拉他继续去糖水铺续摊,好说歹说才终于推脱掉。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是跟着沈耀到这边来的,但想着人应该早就回家了,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就当餐后消食。

 

他就是这么又看到了沈耀,在他认知里沈耀这辈子都不该出现在的,某个黑黢黢的巷子里,正被几个黄毛按在地上围殴,丝毫不还手的那种。

李燃认出来那是以前龙海隔壁的几个街溜子,人品极差,也没来得及想对面武力值几何,撸起袖子就冲了上去,拳头对鼻孔脚底踹膝盖地扭打在一起。

至少那一刻自己应该是帅裂苍穹的吧,李燃这么想着,抬起胳膊抹掉正汩汩往外涌的鼻血。

"不是你认识他们吗,怎么就惹上这几个人了?"结果自然是不太光彩的,李燃没被揍成猪头不是有多大的本领,而是挨揍时会先挡住脸,但他本身没少挨过打,抗是挺能抗的。

他将沈耀扶到一旁靠墙,扯着里层还干净的上衣布料将他脸上和身上的灰尘擦干净,不知道是碰到哪了,沈耀终于回了魂地"嘶"一下痛呼出声。

"不认识,"沈耀虚弱地挤出几个字,就只是干坐着,大脑放空一动也不想动,任由李燃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检查伤处,"是我故意惹上他们的。"

"什么?"李燃停下动作,不解地抬头。

"我看他们手里拿着刀,就想试试他们到底有没有胆量捅我......"沈耀慢悠悠地说,呼还有些不平稳。

"你别说了。"李燃打断他,拧起眉头,垂下眼继续给他擦拭手掌擦伤上的灰尘。

沈耀不以为意,继续气若游丝道:"我就是觉得有些事该有个决断了,如果不小心死在这里那也是命,没死的话那我..."

"你别说了!"李燃红着眼圈直视沈耀,表情十分痛苦,"真有那么想死吗?"

"我说是呢?"

 

李燃沉默了,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喘着粗气,烦躁地将脸上又流下来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反正痒得要命的体液擦掉,过了好久才幽幽地开。

"可是你明明就知道不是吗?"

"知道什么?"沈耀的视线挪回李燃脸上,心想这样子可真脏,像野狗。

"知道我跟踪你,"李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每天都跟踪你,去哪都一样,你早就知道的……我一定会来。"

沈耀的眼睫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胸脯起伏的幅度变得有些剧烈,他眼神飘向别处,愣愣的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用自己只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他心中确实早就有了答案,却硬要通过这种方式再强化确认一遍。

 

过了良久沈耀扬起一个微笑,在那张即使碰出淤青沾上了灰尘的脸上还是那么动人,他说所以谢谢你啊。

李燃有些哽咽,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蹲下让沈耀爬到他背上去,沈耀乖乖照做了。

两个看起来有些可怜的身影重叠到一起,在路昏黄的路灯下慢慢移动,沈耀将头靠到李燃肩上,听他一直念念叨叨说可是他再晚来点怎么办,总不能躺在那里等死。

可是不是也没拔刀嘛……沈耀温着辩驳。

他感觉有几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手腕上。

 

李燃不知道沈耀是要做些什么,把他放上出租车前直觉地翻出背包,摸摸索索找到了求来的那张签塞到了他手里。

"不是特别好的,但是解签的那个大师说因为本人的运数就很好,所以没关系。"

"好。"沈耀拿到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同他微笑道别,李燃目送着出租车一点点缩小驶入了夜色中。

 

他竟不知道这一别就是很远很远。

 

沈耀一连好多天都没有来学校,李燃去问了老师,只说是请了长假,他又几乎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包括去沈耀家门蹲点,甚至于去桃李二找到他认为是和沈耀最亲近的赵晴晴,却都没有任何音讯。

他差点就要直接去找上沈浩了,可是没等到付诸行动对方就先一步找到了他。

沈浩假模假式地亲自开车把他请到了酒店包间里,却在服务员前脚刚走就一耳光重重甩在了他脸上。

"沈家好心好意收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李燃沉着脸不说话,脸上的剧痛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倒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沈耀很勇敢,他由衷地替沈耀感到高兴。

李燃原本以为沈浩会采取更严厉的措施,例如让他退学或者找人将他打至半身不遂。或许是小说看多了,他想象力过于丰富。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沈家的任何消息。

 

但沈耀还是骗了他。

他在某天早上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沈耀的来电时欣喜若狂,接通后却只听到了两秒嘈杂的声响,而后就被挂断了。

再次手忙脚乱打过去时已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后来在办公室里听赵晴晴说沈耀出国了,其他人听到这一消息纷纷艳羡不已,说不愧是耀哥,就是要比他们少走好多年弯路。

这时李燃方才知道那天给他的电话原来是在机场,看吧,根本没有什么戒同所,沈耀是个骗子。

沈耀走后鸣龙依然把他的名字打满了学校各个角落,毕竟是物理竞赛一等奖得主,人是走了但荣誉还在,学校可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宣传的好机会。一连好多天也总能听到大家讨论沈耀的名字,没有人会忘了他这样人如其名的存在。最出名的传言是,他放弃了保送名额,是因为已经拿到了藤校的本硕连读offer。这个说法既合理又圆满,李燃也愿意相信是这样。

赵晴晴来办公室是要代领沈耀的竞赛证书,李燃不好意思说他也是,犹豫了一会儿上前只说能不能给他看看。

触摸到证书上的名字时李燃有些恍惚,精神又出了走,在赵晴晴奇怪的目光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掏出手机拍个照。

 

恰好这时微信弹出了一个@

小狐狸更新了一朋友圈,配图是一张皱巴巴的签文。

他在文案上写:护佑你我只要一点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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