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只得我共你

01

沈耀的幻听越来越严重，他不清楚这是否算是创伤后应激反应。

独自在房间里时总能听到那个冰冷又欠揍的机械音冲他不停重复："很抱歉实验者任务失败，即刻抹除所有数据，即刻抹除所有数据…"，抑或是那个吵得他根本无法入眠的哇啦哇啦的刺耳警报声。

 

眼见着睡眠质量越来越差，白天上课都开始力不从心，有时做着题会有一阵一阵的抽离感，像有股力量硬拽住他的灵魂往身体外拉扯，一晃神间书上的字就变成了难以辨认的天书，每次都得闭眼缓上好一会儿。

 

没想到那次经历的余震波会这么持久，他一探手又一瓶药也见了底，想了想还是挑个周末去了次医院。

陈述时他刻意隐去了一部分，对于幻听的内容只是轻轻带过，照常拿了些药，医生说如果只在特定环境下幻听的话成因和内容不一定完全相关，更可能是环境导致的精神衰弱，他对此倒是很认同。

 

那个地方他早就想离开了。

 

走出医院大门时他看到了花坛边座椅上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

自从李燃搬走后他们很少再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最多偶尔在学校天台或是小树林这样的地方见上一面，见面几乎也不说话就只是抱在一起，体温流动在身体间让他们短暂地在终日忙碌里能挤出一点喘息的机会，只需要这一点点就够。

"我跟踪你啊，"李燃坦然道，将手里的丝绒蛋糕递过去，"来的路上买的，这家的奶油好像挺不错。"

他发现沈耀其实很嗜甜后习惯了多留意市里各大甜品店的新品，想着沈耀在家应该不让吃这些总不能说他多此一举。

 

他没说他上周，上上周也跟踪了，只不过前两次沈耀都和妈妈还有弟弟一起出的门，他连出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要不是搬出去了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他是不情愿搬走的，但当时没有合适正当的理由，更不好凭空生出什么由头让奶奶因为他的私心继续住得那么简陋。

雷鸣信誓旦旦地说可以一直在他那里住到高考结束所以他最好能最大程度心无旁骛地努力向前冲，说这话时还拍着他的肩意味深长地把"心无旁骛"四个字拉得老长，李燃只要不是傻的都能听出言外之意。

 

但他认为雷鸣完全不懂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么简单的道理。

 

"上次在冰场旁边坐了一下午，上上次在咖啡厅里一杯美式熬完两套卷，辛苦你了。"

沈耀在他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一一拆穿。

李燃慌张地试图解释，生怕沈耀误会什么："我，我就是……”

"太想我了。"是陈述句。

"嗯。"

沈耀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笑意，接过蛋糕舀了一勺喂给李燃。李燃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不需要多费力就能看懂，他对此很受用。

天气已经很凉了，李燃只穿了一件单外套，在医院外等了这半天都感觉冷嗖嗖的，看着沈耀吃完蛋糕后他拉过沈耀的手揣到自己袋里，竟比他的手还要凉些。

 

“怎么不问我来医院做什么？”

出来后虽然很亲密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过了，但李燃没有过问过沈耀的事，他当然是会好奇的，只是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不想让自己的一点好奇心成为沈耀的负担。和之前的想法差不多，他闯进沈耀生活里这件事本身就是个最大的变数，沈耀不主动说的话那终究是他自己的事。

他只需要做那个在沈耀需要的时候陪着的人就好了。

 

奶奶当初真是说的很对，沈家大仔是很好的娃，要和他好好相处，他家的事不要问也不要听。

 

“就只是想见你，见到就行了。”

沈耀将袋里温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李燃，应该就快不用跟着我了。”

李燃没太明白，但还是说好他会等。

 

02

又到一次联考放榜，高三年级一大群人乌泱泱挤到大屏幕前，紧张地搓手等待。

李燃在前几行没发现沈耀的名字以为自己眼花了硬是从头又看了好几遍，越往下看越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看燃哥紧张的，好像自己的名字能排在第一张一样。”边晓晓在一旁打趣道。

“那肯定不是紧张他自己咯。”江晴朗怪腔怪调地跟着附和。

 

上次他和沈耀约会的事第二天就被江晴朗大喇叭似地传遍了十一班。

而沈耀听完李燃给他长篇大论地描述他是怎么急中生智狗急跳墙天花乱坠才勉强将这事盖过去后才终于忍不住发问："所以江晴朗是谁？"

"就是上次找你麻烦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哦......"沈耀这才想起来了，看起来不太聪明还很吵闹的一号人。

 

沈耀的名字出现在序号11旁，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李燃听到身边的人立刻开始窃窃私语，话里话外都是幸灾乐祸年纪第一有什么了不起沈耀也有今天，他的拳头越收越紧就要一冲动上前让这群多的人吃吃教训，沈耀次次第一的时候这群人可不是现在这副脸，他们的份量连草芥都不如却对天才陨落这件事永远痴心妄想。

程雨杉发觉李燃情绪不对劲及时拉住了他，冲他摇摇头，使着眼色看向另一个方向。

李燃强压着怒气循着她的目光转过头，人群那头沈耀正远远地望着他，竟是浅浅地笑着。

没事的。

沈耀用唇语对他说。

 

对于一回家就被沈浩劈头盖脸骂一顿这件事沈耀丝毫不意外，或者说，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过去他的执念，那些将他深深缚住的虚妄，如今人都死过了一回倒是看轻了很多。

 

“你真的是对我失望吗？”

“你说什么？”

“就算今天我拿第一你也不会开心的，”沈耀眯起眼平视着沈浩，“你的钢琴家刚刚怀孕了，现在要你把房子买下来，对吧？”

“耀耀，我说过不要乱听爸爸妈妈讲话，”沈浩的眼神变得狠厉，慢慢开：“你怎么不听话？”

“听话…听话，”沈耀蓦地大笑起来，笑声尖厉刺耳，“看来被我说中了，你身边那群人还真是把你捧得名字都不会写了，这个家多待一秒我都觉得恶心你知道吗？努力活着的是我自己，听你的话我早死了……”

“混账！”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沈耀脸上，火辣的痛却让他心情更加畅快起来。这当然不是沈浩第一次打他，却是他最为此而开心的一次。

沈浩再也不能拿所谓的骄傲和资本去威胁他，而且不得不承认每一次失望都是拿他这个曾经逆来顺受的优等生当受气包而已，在沈耀身上落下的每一处伤只会佐证他恼羞成怒的事实。沈耀咬着牙将成绩单撕得粉碎，不再理会沈浩说出的那些污言秽语，转身上楼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蒋梦瑶哭着想去拦住他，让他给沈浩认个错这事就会过去了，不要太死脑筋。

 

他没有停下手里收拾行李的动作，慢斯理地将衣服整齐叠放好。书本，证件，还有他平时要吃的药，一一不避地收进行李箱，半晌才慢慢抬起头，红着眼眶直视蒋梦瑶：“我错了吗？妈你觉得我错了吗？”

 

蒋梦瑶心虚地低下头不再去看他，终于还是松开手，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外面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沈耀依然固执地拖着行李箱走出大门，他听见身后传来玻璃陶瓷碎裂一地的声音，蒋梦瑶的哭泣，还有沈浩的无能狂怒。

"让他走！我看他能有本事跑到哪里去。"

 

闪电在黑夜里划开一处光亮。

 

03

但对于沈耀大晚上的突然造访李燃是意外的。

就像他们初见的那个雨夜一样，只不过这次一身狼狈站在门外的人换成了沈耀。

"你怎么...不发个消息，我可以去接你。"

"忘了。"沈耀说话带着厚重的鼻音，有气无力的，眼睛被淋湿的刘海挡住了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燃没多再说什么，先招呼他进了门，从鞋柜里找出双新拖鞋让他换上，又把厚重的行李箱拉进房间里。

葛桂芬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从房间里出来，见门站着浑身湿漉漉的沈耀不由得一惊，但看到他脸上显眼的红印马上心中了然。

"真是造孽哦......快，快，燃燃去看看热水器还在烧没得。"说着转身又去了厨房。

"先去洗个澡吧，"李燃见沈耀换下来的鞋也淌湿了去房间里找了烘干器出来，"带睡衣了吗？"

沈耀点点头，从箱子里拿了换洗衣物乖乖去了卫生间。

 

"欸我问你，你和沈耀...很熟伐？"趁沈耀去洗澡的间隙葛桂芬把李燃拉到一旁小声问。

"算是，吧，"李燃大脑飞快地转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掐了掐指尖，"之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挺照顾我的。"

葛桂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里念念叨叨"他和阿浩还是不一样，这娃儿造孽哦..."

他也不算说了谎，沈耀确实很照顾他没错。

待沈耀洗完澡出来一碗热姜汤已经摆在了桌上。

"来，快把这个喝了，不然要着凉的。"

"谢谢奶奶。"沈耀端起碗慢慢地啜饮，直到一碗见了底。热流涌过全身让他清醒了不少，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他想把碗拿进厨房却被李燃先一步夺了去，麻溜地洗完放回碗橱里。

葛桂芬又和李燃说了些什么，只交代他们早些歇息然后进了房间。

 

"我明天就会去找住处的。"

"哦，我帮你吹头发吧。"李燃看着沈耀湿哒哒的发丝答非所问道。他从卫生间拿了吹风机出来，让沈耀坐在凳子上。

他用的这个吹风年头不小了，只有热风冷风两种模式，热风很烫冷风很冷，风量没多大但是一开机就呼啦啦响得很拼命。他开了热风，又怕烫到头皮所以把吹风机举得高了些，这个姿势实在算不上优雅，他也没给别人吹过头发，手法毛毛躁躁的，沈耀倒是很配合地坐着没动，整个画面有种廉价的温馨感。

他闻到沈耀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应该是他自己带过来的，很清爽的皂香，从他的视角低头看过去能瞧见一截细白的脖，见被热风吹得有些发红他连忙关了吹风。

"烫到没有？"

"还好。"沈耀被吹风的轰鸣声吵到脑袋发懵，他之前竟不知道李燃还藏着这种武器一样的东西。

李燃把换下来的校服扔进洗衣机里，领着沈耀到房间里带上了门。

"地方挺小的，只能将就一下了。"雷鸣的房间作为卧室来说不算小，但两个一米八的男人在里面还是显得有些促狭，在今天之前李燃完全没想过有天他会和沈耀一起睡在这张床上。上一次他们抱在一起睡觉还是在九号房间里的时候，那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熄了灯后他们自然地在被子里相拥。沈耀比上一次抱他的时候更瘦了一些，胳膊上都有些挂不住肉，他也这才注意到沈耀眼下的乌青，又不知道是多久没睡过好觉才变成这样的。李燃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天天关心这关心那的又跟憋个屁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你爸打的吗？"他终是没忍住小心地开。

"嗯，但是不算坏事，我挺高兴的。"李燃听后心里稍微松了气 ，尽管此时此刻他多么想跑到沈耀家里把沈浩这个亲儿子都能打到离家出走的东西揪出来揍一顿。

"还有想问的吗？"

"没......"

一语还未落地，黑暗里沈耀捧着脸上了他干燥的唇，李燃一点就着地收紧手臂热情回。他们上次接是什么时候，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前？他记不清了，他迷恋着沈耀逐渐乱掉的气息，要怎么把这么长时间的份补回来的荒唐想法钻进他的大脑。

到底还是高中生，正是亲个也会擦枪走火的年纪，即不能做到底也不妨碍这份旖旎。李燃扯下两人的裤子用手将性器拢在一起饶有技巧地抚慰。

窗外电闪雷鸣，雨声盖住了他们压抑不住的喘息，这似乎给了他们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任由蔓延的借。

 

沈耀这觉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第二天手机一开机他就被数不清的消息弹花了眼，他简单浏览了一遍，一也没回。沈浩还是比他想的要更卑劣一些，平时不见得记着他这个儿子，他这下前脚刚离家出走了倒是连他手里有几张卡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大概暂时是没办法搬走了。

他将这件事告诉李燃，后者只是不以为意地说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是雷鸣的房子只要他不嫌弃就行。

沈耀听完只是望着他，眼神空空的。

 

好了他知道沈耀还是嫌弃的，但嫌弃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从此十一班又多了个李燃在老雷眼皮子底下未婚先同居的传闻。

 

04

周末沈耀去致想上课却被告知沈浩已经把他的课全都退了，他不禁失笑。

他这个爹看来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沈耀没了他就不行，不管是停卡还是退课，始终认为只要做了这些就能让他乖乖回去那座牢笼里继续当摇着尾巴求表扬的狗，但他不会回去了，无论如何。

走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雷鸣，这个他并不是很熟悉的十一班老师。原本他并不打算理会但雷鸣硬是开车跟着他一路摁喇叭，直到他终于不堪其扰地上了车。

"沈耀同学你好，我是李燃的老师，我叫雷鸣。"

"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住在你家的事情来找我的吧，"沈耀开门见山，他不太喜欢雷鸣那套唬人的说话方式，只想快点讲完下车，"我…家里有些事，房租我会之后带利息补上的，不白住你的。"

"我没说赶你走，不是……我看起来像是来找你说钱的事的吗？"雷鸣看着他欲言又止，沈耀茫然，眼里写满了难道不是吗。

"是这样的沈耀同学，我不管你和李燃是什么关系，他是我的学生所以我得负责到底。他之前答应过我住我的房子件就是考上青北，所以……"

"那你应该去找李燃而不是我，"沈耀淡淡地反驳，"我说了我的那份房租我会补上的，至于他考不考得上青北，好像和我无关。"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雷老师，如果他会因为我考不上青北，那他也会因为其他人考不上，所以你又何必来找我。"

"喂我说你这小孩……"雷鸣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不过......如果李燃真没考上，他那份房租也可以记在我这里。"他说完拉开车门下了车。

"我都说了不是房租的事！"他竟然觉得沈耀说的还很有道理。

 

沈耀有些烦躁，他后知后觉好像刚刚因为早恋被约谈话了，事情性质上是属于这么回事，但他从来不认为成绩下滑会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至少和他沈耀不应该有关系。

至于李燃么……他不清楚，之前也没想过谈恋爱还要顾虑对象的学习成绩，其实李燃就算现在就退学他也不介意的，他总有办法能把李燃绑在他身边。但他不会把这些说与李燃听，李燃还是很要强的一个人，尽管他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

 

"怎么回来这么早？"李燃正在那张学霸开光的桌上对付着试卷，旁边他早上带的咖啡已经空了杯。

"我爸把我的课退了。"他好像暂时可以不用担心李燃会差劲到退学这件事，"对了，回来路上我碰到雷鸣了。"

"他找你干嘛？"他前几天已经向雷鸣报告过沈耀的情况了，他是觉着与其等着雷鸣主动发现然后怀疑他乱来倒不如主动出击，没想到他还会再来找沈耀。

"怕我影响你高考。"

"……"他觉得很丢人，他和沈耀任谁看了也说不出是沈耀影响他高考这种话，"大概只有他会这么觉得，你别放在心上。"

 

沈耀嗯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书本坐下不再说话。

李燃再抬头时已经下午了，沈耀被裹在窗缝里挤进来的金色暖阳里专注地看着书，安静的空气里只有纸张和笔尖摩擦的声音，时不时也传来几声细碎的鸟鸣，有种说不出的安逸。

他突然觉得时间要是就定格在这一刻也挺好的，如果到这里就能是故事结局......

沈耀的余光已经扫见李燃盯了他半天，终于没忍住抬起眼和他对视。

"雷鸣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什么？"

"你和我在一起会影响学习。"

 

晚上葛桂芬回来时手里提了两个大包，里面是满当当的食材还有一些糕点。

"奶奶，今天什么好日子啊？"

"这是太..."她瞧了眼沈耀顿了顿，"你们啊学习太辛苦了，我也不会别的就想着多做点好吃的咯。"

沈耀却眼尖地看到了袋子里的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那是个日本牌子，只有本土线下有在售，他记得之前有次蒋梦瑶让她小姐妹带回来的就是这个。

但他没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滑过蒋梦瑶这些天给他发的一大堆消息，手指轻点几下屏幕报了个平安。

他不知道迟来的关心还算不算数，也不是很在意他的母亲究竟是出于血脉相连的亲情，愧疚，还是说希望他能被感化到回家里去，至少蒋梦瑶默认了他的做法没来打扰他，他如今只要这样也就够了。

 

相较之下沈浩倒是想把他逼上绝路的样子。

第二天他们放学回家时沈浩的迈巴赫已经横在了门，沈耀脸色登时阴沉了几分，他让李燃先回去却反被沈浩叫住。

"来都来了，李燃，我请你们一块吃饭。"沈浩假惺惺地笑着。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你还想多个人看笑话。"

"哦，你也知道是笑话，知道了就跟我回..."

"我说的是你。"沈耀打断他冷冷道。

沈浩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后渐渐扭曲起来："沈耀，你最好现在就跟我回去，不然下次考试要是更差，那可就都怪你自己了。"

"你要么就把我绑回去，不然我不介意现在就报警，再多几个人看笑话。"沈耀语气镇定一字一句道。李燃却注意到他的手臂在轻轻发着抖，他默不作声地用宽大的外套袖子挡在前面悄悄握紧了沈耀已满是冷汗的拳头。

沈浩辩不过，又威胁说家里他的房间已经打算改成沈亮的玩具房了，他不回去就权当他这个儿子没有存在过，随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到家后沈耀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李燃守在客厅没有去打扰，但心里还是止不住七上八下的。

其实沈浩之前已经来找过他一次，十分简单粗暴地递给他一张卡，说只要他劝沈耀乖乖回家就包了他大学期间的生活费，他当然没接，只说沈耀自己的事他不方干涉 。

他当时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和沈耀讲，只会落得他不开心，但现在想想自己也可能是做错了。

墙上的挂钟嗒嗒嗒走过一圈又一圈，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开灯，李燃死盯着没有动静的门，每一秒过去都在期待下一秒门锁会咔哒咔哒转起来，但是每一秒都没有。

他内心深处还是会害怕的，沈耀进房间前他的视线也依旧不自觉追着确认有没有带刀片，他对自己这种下意识对沈耀不信任的行径感到嗤之以鼻，可脚步还是在焦虑地踱过好几圈后站定在门前，他忐忑得像第一次表白的小学生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甚至没有一点动静。

"沈耀？"他轻轻转开门把手才发现门没有锁，他脑子里预设的一百种血腥画面也没有出现。

沈耀蜷在床上安静地睡着。

李燃长舒了一气，整个人松下劲来，他走上前替沈耀盖上被子，盖到一半手却猛地一顿。

他看见沈耀手心捏着的刀片，还有手腕上似是作了很大斗争留下的青紫的痕迹，没有伤。

他愣怔在原地，喉咙突然就涌上了一阵酸涩。

沈耀被窸窸窣窣的声响弄醒，他撑起眼皮见是李燃习惯性伸手搂住他的，李燃用力将他回拥住，额头贴在他的侧久久都没有松手。

"谢谢你。"他听见李燃在他耳侧说。

 

05

新年将至，意味着再不久就该期末了，沈耀开始留在学校自习，每天熬到很晚才回去。而李燃，开始打算在学校陪他，但被沈耀赶回家去，他的原话是说怕李燃考不上雷鸣真找他麻烦。

李燃有些委屈，他这次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他深知沈耀和他的处境完全不同，他在大本营，下一步是山腰，每往前踏一步都是好事，而沈耀本就在山顶，得抵御住寒风，还得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防着随时会登顶的下一个人将他刺下去。

但新年这天李燃还是将沈耀约出了门，其实圣诞节那天他就想了，结果沈耀敷衍他的方式是带回去一枝槲寄生然后亲他一，这就算完事。

好在新年的份量大概还是重一些。

 

他们牵着手在商场里闲逛，走过拐角时刚好碰上了正牵着沈亮的蒋梦瑶。

李燃下意识就要松开手却反被沈耀紧紧握住。

"好巧，妈。"沈耀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蒋阿姨好。"李燃强装镇定地开。

蒋梦瑶看到他们先是一惊，见两人紧紧握在起的手眼神变得奇怪，似是不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扯出个笑容。

"亮亮，过来，看这是谁，好久不见了。"

"哥哥新年快乐。"      

沈耀揉了揉沈亮的头，没有要寒暄几句的意思，拉着李燃打算离开。

"耀耀，"他听见身后蒋梦瑶的声音有些颤抖，"过年还回家吗？"

"不回了。"他淡淡地应了声。

 

李燃紧张得发懵，方才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光顾着心脏狂跳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走出了几十米远。

"我们，这样，没事吗？"他磕磕巴巴地开。

"总归是要知道的。"沈耀把他拉进店，满不在乎地拿起手边展台上的一围巾给李燃系上，上下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你说的也对，我就是太紧张了。"

"一回生二回熟。"沈耀已经去结账了。

李燃显然还没太懂他这个二回熟的意思。

 

他们在零点到来之前走到中心路，这里已经人头攒动，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几乎要将他们冲散。李燃把沈耀护在手边慢慢往里挪，直到寻到一个视角还不错的地方。

大厦的屏幕上滚动着周围人投上去的新年祝福，有告白的，求婚的，求财的，也有和他们年纪相仿祝金榜题名的。

接近凌晨的气温还是太低，沈耀出门时外面只穿了件羊绒大衣，领大开着，出来街上站了一会儿手已经有些冰凉。

"很冷吧，要不我们回去？"李燃将沈耀刚买给他的围巾取下给沈耀围上，又把他两只手一起捧到手心里搓了搓。

"来都来了，等等吧。"沈耀还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跨过年，他并不讨厌这种热闹的氛围，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开心，而他此刻也并不是被人群所注视的对象，只是这其中最普通的一个身影。

"十！"屏幕上开始播放跨年倒计时，整个路的人群都沸腾起来，整齐地喊着倒数。

"五！"李燃看向沈耀，四周的霓虹灯和屏幕的光亮映在他眼睛里，亮亮的。

"沈耀！"他用能让沈耀听见的最大的声量喊道。

"三！"沈耀侧过头，想听清他要说什么，但人群声音实在太大，他只能看见李燃欢欣的样子，像是被感染到一般他也笑了出来。

"新年快乐。"他将沈耀拉进怀里，用身后宽大的帽子把两人笼在一起，住了沈耀的唇。

"一！"新年的钟声响起，烟花升上夜空怦然绽放，绚烂璀璨。

 

 

06

新年等来的第一个消息是好消息。

期末考沈耀重回年级第一，李燃也擦边过了雷鸣给他定的分数线。桃李二平时和沈耀关系不错的几人吵着要他请客，沈耀不好拒绝。十一班也约了寒假前的最后一次聚餐，只不过是一个海鲜自助一个串串香的区别。

"这就放寒假了，我呢，也没什么别的想说的，都知道吧，好好学习，剩下半年接着冲！"雷鸣率先举起酒杯。

"好！祝大家新年快乐！"剩下六人也一同举杯。

席间几人又畅聊了一下未来，从rapper，网红模特，金融分析师到CEO,人浪漫远大的理想职业被他们说了个遍。

"燃哥，你呢？"边晓晓在桌前轻轻点了点。李燃有些心不在焉的，分明滴酒未沾只喝了几饮料。

"我？我没怎么想过…"他大学大概率会学计算机，之后做的肯定是这相关的职业，草草答道："大概在某个科技公司上班吧。"

"往大了梦嘛，开科技公司才对，"江晴朗激动道，"要当下一个乔布斯。"

"你懂什么，李燃同学比较务实，年纪轻轻已经开始有理工男那味了哈。"桑夏打趣道。

李燃听出了她话中之意，他想反驳自己并不是刻板印象的理工男那种无趣的人……至少和某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算是吧。

他正走着神沈耀一通电话把他的魂拉了回来。

那边的声音含含糊糊地问他结束没有，听筒里时不时还传来些风声。李燃说他暂时还走不开，正想问问沈耀的地址他过会儿完了过去，结果沈耀好了一声然后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李燃说不上来感觉哪里怪怪的。

一行人吃饱喝足以后还打算去ktv续摊，李燃说他陪不了得先回了，几人纷纷调侃他见色忘义。刚出门走到路转角处他就看见了沈耀，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石墩上发着呆。

"喝酒了？"他凑近去闻到了沈耀身上的酒味，但更像麦芽发酵后的香气，和他平时在小吃摊上闻到的酒臭味不太一样，"等多久了，冷不冷？"

他拉着沈耀起身习惯地把手揣到袋里握紧。

"有点冷。"沈耀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李燃感觉他看有点像之前发烧的那次，脸上很红，反应也变得木木的。

好在这街离学校和他们的住处都不远，他搂着腰半搀扶着沈耀走回了家。

 

他进门将沈耀放倒在床上，打算起身去开个灯，但被沈耀先一步搂紧了。下一秒湿软的唇贴了上来，李燃来不及反应就被沈耀带回到床上。

"李燃，我想要……"沈耀黏糊糊地开。李燃件反射地紧张了一下，方才想起来奶奶要去医院复查所以办了一周住院，倒不担心被抓包，但在这个地方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罪恶感。

沈耀闭着眼无知无觉地抬起膝盖蹭着李燃的腿根，手开始在他身上乱摸一通。

像是拆礼物似的，厚重的衣物被一件件褪下，直到性器抵到穴时李燃的罪恶感到达顶峰。

他要在这个给他准备高考的房间里操沈耀了。

沈耀跪趴在床上软到不行，李燃也只按住腰窝浅浅地往里插。毕竟都是好多年前的家具，用起力来会吱吱呀呀地响，虽然也没别人会听见但他还是不免羞耻。沈耀的身体变得更红了，头埋在枕头里哼哼唧唧地喘，时不时叫几声李燃的名字，也不知道人还是不是清醒着。

李燃又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慢慢地顶，沈耀垂着眸子不能自已地凑上去和他接，身下靡的肉体拍打声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尤为突兀。

分明是场温柔至极的性爱但做完还是给两人都累趴了。

李燃是有点心理因素在的，这个环境让他感到很紧张，而沈耀大概是真的累了，他都不太确定沈耀是不是中途就睡了过去。

但李燃还是照例收拾好一切亲了亲沈耀发红的眼尾和他说晚安，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吧。

沈耀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这大概是他这个月以来最安稳的一觉，虽然有酒精的成分在。他对昨天的事只是有些隐约的印象，但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就只是脑袋还有些晕。

李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门，手机里给他留了信息说大概今天都不回来了。

 

沈耀感到有些奇怪，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而电话那头李燃的声音隔着听筒也能发觉止不住地颤抖。

"沈耀，我奶奶她……不太好，可能要手术。"

 

赶到医院时雷鸣和桑夏已经在那里了。因为是主动检查发现的所以问题不算太大，只要及时手术就可以，这是他从他们两人中得知的情况。

但对李燃来说奶奶身体有恙就是最大的噩耗，不管程度轻重。每一次生病都是在狠狠敲一颗钉子在他的心脏上，提醒他奶奶离生命的终点又更近了些。

除了奶奶他已经再没有任何亲人可以失去了。

 

沈耀站在医院走廊里对着四周惨白的墙壁脑袋里一团乱麻。

他对于这种情形的处理是生疏的，无措的，就像李燃当初面对他时一样。

他唯一想到能做的竟然是来时带上了存了他奖学金和蒋梦瑶之前用私人账户给他打过的钱的那张银行卡。

李燃从病房里出来时身形都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抬眼见到沈耀时他还是微微惊了一下，而后十分勉强地挤出个难看的笑。

"医生说不是很严重，手术过后就好了，"但说这话时唇都在发抖，"我没打算让你跑这一趟的你别…"沈耀不等解释完默默地上前抱紧了他，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肩上，一下一下地顺他的背，像哄小孩子那样。

李燃终于是懈下劲放声哭了出来。

 

他们各自的世界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却仍然固执地要给彼此之间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象牙塔。

 

 

 

07

 

沈耀这还是第一次在医院过年，不过他和李燃在一起之后经历的第一次太多了，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葛奶奶对他的到来很是触动，一直念叨说这娃真是委屈了之类的话。

委屈…倒确实是有些委屈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坐在宽敞点的地方吃李燃刚给他剥的橘子。

年后没几天葛桂芬就出院了，只是没办法继续在沈家工作，此后料理两个孩子的生活差不多是她每天最大的活动量。

开学前的某天沈耀又遇到了一次雷鸣，说回老房子取点东西，这次他倒没对沈耀絮叨些什么，只说让他和李燃好好熬完高考。

 

这之后的时间就好像被按了快进键一样，或许正是应了那句时间越是不够用的时候就过得越快。

 

高考前一周高三生就集体放假了，十一班几人已经开始讨论暑假要去哪个城市溜达，打点什么工或是看几场音乐节。李燃也问沈耀暑假会想干点什么，沈耀当时说着还没想到，但在临考前一天将一册花火大会的宣传页塞进李燃的背包里。

进考场的路上沈耀看见了蒋梦瑶，她是一个人来的，对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消瘦了很多。她还是那般明艳地站在人群里，见到沈耀也和其他家长一样卖力地喊起号，沈耀冲她微微颔首，而后目不斜视地迈进了考场。

大概两个月前他得知了蒋梦瑶要和沈浩离婚的消息，心里却已不似想象的那般波动大了。他们结婚的时间久，沈浩的财产数额也大，这官司势必会是个长久的销金窟。从前他几乎每天都在幻想着他们这对怨偶早日分开，想着蒋梦瑶会带自己还有弟弟过上新的生活，而这一天真的快要到来时他却也只留下一句祝她多争些财产，往后他会自己过得很好。

 

拍毕业照的这天雷鸣带了台自己的相机过来，打算给十一班这群小孩多拍一些。李燃特地买了很大一捧花，想着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去送给沈耀。但他好像认知出现了些偏差，找到桃李二班的地方的时候沈耀整个人都已经快要被怀里满当当的花束和信给挡住了，李燃绕到侧边他才注意到来人。

"你能不能只拿我的？"沈耀原以为李燃会阴阳怪气一下，至少也吃点醋，不曾想是这么直白的展开，没忍住笑了。

他好好地应着，找了个花坛边的空地将手里大大小小一堆放上去，伸手接过李燃的一大束桔梗。

雷鸣正四处找着李燃想喊他过去合照，在花圃附近兜了一圈发现他果不其然又来找沈耀了。

"给你们…拍一张？"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相机。

"好。"几乎是异同声道。

他们昂首挺胸并肩而立，快门按下的前一秒，沈耀在巨大花束的遮蔽下悄悄握紧了李燃的手。

"这是二回熟。"沈耀小声道。

 

在夏季的尾声到来前他们乘上了前往异国的航班，匆匆忙忙地折腾到目的地后赶上了最后一天的花火大会。

他们像当地人那样穿上浴衣，大方地牵起手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街走到头手里的小吃已经快要拿不下，沈耀如愿在这个夏天不谈健康地把这些最甜蜜的味道吃了个够。

循着人群流动的方向他们来到一片开阔的河畔，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同样来观赏花火的人们，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铺开了带来的布垫，就这样坐下，肩并肩，脸贴脸，等待着夜空中的繁星被更加璀璨的花火所替代。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跨年那一天我说了些什么？"？

"新年快乐，不是吗？"沈耀里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糖葫芦，含糊地开。

"这之前的一句。"

"那我不知道了。"

"我说……"李燃清了清嗓子开始模仿起那天的样子，"沈耀！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沈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逗笑了，差点被里的冰糖渣呛到。

第一朵花火也就在这时升至夜空中绽放，像是一颗从遥远星河中飞来的流星，绚烂地爆发出照亮天地的光芒。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无数烟火接连不断地在夜空中盛开，每一次光芒的闪耀映照在他们瞳孔深处，心脏也随着花火的节奏躁动起来。

他们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归于宁静，只剩下他们，以及那些比星星还要璀璨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