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

Description

大概是那杀虫剂过了期,或是湿漉水汽提前催醒了它。蟑螂从簸箕里跑出来时,保洁阿姨正忙着拉扯床单,她全身的力气都蓄在那一角上,两只手臂绷的紧紧的,浑浊的眼睛没有余地可以捕捉它。在蟑螂的视野里一片平整且无垠的雪地就展开了,白的刺目。它回头望了望那些巨大的零食包装壳和奇长卷曲的头发,摇摆着钻进了床底。

 

 

保洁阿姨撑起了腰,用力过度使她的脸涨红起来,眼球凸起跳出一束狠戾的光。这难免让蟑螂心惊肉跳,但她似乎没有发现簸箕里少了一具尸体,她只是甩了甩头,走了出去。

 

 

蟑螂好不容易的喘上了一气,床底铺天盖地的黑给了它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它的触角劫后余生的跳了跳,而后心安理得的栖息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它被一阵窸窣的声响吵醒。一双手探了进来,五指山似的朝它的视野里压下来。接着一只灯笼似的眼睛也探了过来,打着一束强光巡睃着。蟑螂乱了阵脚,只往旁边躲蹿着,但那五根细长的手指只是挥舞着在床脚摸索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紧跟着一双闪着微弱红光的眼睛在这个夹角长了出来,像是嵌进这张床里,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增生的一个组织物。

 

 

蟑螂渐渐的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消毒水味揉杂着一线人工的香在空气里穿梭着,蟑螂这时才思虑起,这里的角角落落都被清理干净了,没有人类到来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没有食物。它实在不乐于和人类玩无聊的捉老鼠游戏,却也实在难以忍受被饥饿折磨的头脑发昏的感觉。

 

 

一串错乱的脚步踩进了蟑螂的视野里,那些巨大的黑色皮鞋让它惊惧,他们有着尖且利的,只消轻轻一碾,它的骨头就会断裂,粉碎。蟑螂缩到了角落里,人渐渐多了起来,嘈杂的声音堆在半空里。

 

 

“分房吧”。

 

 

“白心白板瓢儿是白”。整齐划一的,接了一串零散的笑声。

 

 

“早点休息哦,各位老师们,明天有叫早拍摄的”。

 

 

脚步散了,声音淡了,堆在半空的哄闹和看不见的压抑也薄了一些,空气里凝着轻而浅的湿意。垂在床沿的两双脚的主人没响声,他们的脚偶尔晃动几下,搅和着不让氛围黏着起来。

 

 

蟑螂听到了咀嚼薯片的声音,脆且嘈杂,然后有一些细小的碎屑落进了地毯里,它们裹着浓烈的孜然香味,无疑是从天而降的一顿大餐。蟑螂靠近了,那角薯片发着闪闪金光着它,它慢慢的爬过去,脚步有些颠簸。

 

 

“我去和耀文换一下好了”。一双腿忽然定在了它前面,黑色的鞋跟只差一点儿就会踩断蟑螂的触角。

 

 

“不行”。这个声音显然有些愠怒,他沉沉的压下来,蟑螂退了一步看到他窜了起来。薯片被随意的搁在床头柜上。

 

 

“那把马哥换过来,我去和丁哥睡”。

 

 

“怎么睡?让他摸你,捏你,还是你们也钻同个被窝整夜整夜促膝长谈”?

 

 

“你有病吧,宋亚轩”。

 

 

“我是有病啊”蟑螂这时已经准确搜寻到那一角薯片并狼虎咽的啃食了起来,但这一声拔高的音调和曲折的哭腔还是把他吓了一哆嗦。

 

 

直到这时它才看清楚两双黑皮鞋的主人长什么样。他们无疑是极其好看的,双眼晶莹且剔透,眼神直直的落进对方眼里。蟑螂惧怕这种强光似的眼神,就是灵魂也会被洞穿更不用说是抓捕它这种害虫。在这种地毯上行走的会尤其困难,它只是又往旁边挪了挪的功夫,微红眼眶里就蹦出硕大一颗泪珠来,滑过白盈盈的脸颊,而后被另一双手拭去。

 

 

薯片巨大的包装袋终于近在眼前,蟑螂不得不三步一回头万分的小心翼翼起来。头顶的吊灯折刺目的光来,这种灯光向来具有让人头晕目眩的功能,它只好尽量往阴影里靠。摔进薯片袋子前的最后一秒,蟑螂看到他们接了,这种类似于动物求爱或的行为,在酒店里已成为每日必须上演的戏码。那两个身影叠在一起,鼻尖抵着鼻尖,唇黏着唇,他们闭上了眼睛仍有不受控的呻吟钻出来,像回音在山洞里一圈圈的荡漾。

 

 

人类不是有句富贵险中求的老话,这句话到了昆虫世界里依然适用。蟑螂从落进了薯片堆里时就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它几乎可以设想那个画面,人们的尖叫和烟花似的蹿到半空,然后会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死它,即使万幸它能又一回死里逃生,他们也会去报告酒店的工作人员,接着它又会和一些心狠手辣,两眼放红光的人相遇,他们会携着巨大的杀虫喷雾面带微笑的杀死它。

 

 

蟑螂有些委屈,人类不会明白它的无辜。

 

 

它的肚子已经撑满了,然而他们还是没有发现它。酒足饭饱后总是懒恹恹的,蟑螂倚在薯片袋子上,雪地上空荡荡的,歌声隔着水幕砸向它,透露着主人欢快的心情。

 

 

“别闹”

 

 

……

 

 

“宋亚轩。你再闹,我真生气了”。

 

 

“那你唱歌给我听吧”

 

 

“听什么”?那声音忽然扭曲起来,噗通一声砸进了水里。“你还闹”

 

 

“张真源你别装,你明明喜欢的,它都立起来了”。棉花糖似的摇摇摆摆,甜且无止境的膨胀。

 

 

蟑螂身形不稳的掉了下来,浴室的门拉开了,绵密的水汽一下子氤氲开来。他们也显得有些慌张似的,浴袍扯得又快又急,还没统个剥干净就拥抱着跌在床上。热轰轰的身体触到冰薄的雪地,身体不自觉的瑟缩起来。张真源薄且瘦的身形被整个陇住了,又细又韧的腰被一双大手捉在手心里。呼声扯着铅块,垂在半空里,扰的两个人面红耳赤。蟑螂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连空气都在屏息的时刻。然后它看到宋亚轩微微挺了身,张真源的眼睛就蓦地聚起又展开了,狭长的眼尾像触角似的扬了扬,发出求爱的信号。

 

 

颠倒了,一切都颠倒了。白雪化为一抹细线似的春水,从张真源的喉咙里断续的流出来。他的声音清脆且甜蜜,唤的人四肢发软。两具身体同频震动着,宋亚轩俯下身去他,汗湿的发丝缠在一起,他的眼眶依然是红的,浅浅洇开,熏人醉的一抹春色。

 

 

胆、小、鬼。张真源一字一顿骂他,眼睫濡湿分不开,伏在身上的脸是个模糊的重影。三个字换来宋亚轩擒着人的手在嫩红乳肉上的三个硕大齿痕。丑陋的自尊心被揭开,要在他身上留下些招摇过市的东西。金黄的月亮滚到宋亚轩起伏的背脊,流淌一张深浸的脸。

 

 

更过分一点,掰着双腿摆成动物交的姿态,两湾浅浅腰眼完美契合拇指弧度,雪白臀峰藏匿肿大,纤长十指绕过脖去捉喉结。谁也无暇顾及其他了,蟑螂堂而皇之的从床头柜爬过,它又隐回黑暗的床底,那只红色的眼睛仍在亮着,发出怵人的光芒。

 

 

“你别弄了”...

 

 

“受不了?”

 

 

“是你先无理取闹”

 

 

“那今晚你就别起来了”。

 

 

“你别弄这儿,他们会看见的”

 

 

“看见就看见,张真源……到底谁是胆小鬼”。

 

 

蟑螂此刻有些心满意足的疲软,两个的秘密又轻又脆,一触即碎。世界上竟有这样赤的秘密,他们小心翼翼捧着,揣着,他们不会知道它窃听了秘密,蟑螂心满意足的感到有些东西充盈了起来。

 

 

城市是不会歇的,但那块洁白的雪地停止了震动。夜色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蟑螂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它先爬去洗手间喝了水,又拖着湿漉漉的脚步攀上沙发。床上的人仍然四肢缠在一块儿,像是拥有四只手和四只脚的怪物。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种一览众山小的错觉,蟑螂扬了扬触角,有些不屑的想。人类做爱时本就是怪物。

 

 

太阳滚进来,把人们从黑夜里猝不及防的揪了出来。

 

“我先去那张床睡”。

 

 

“不行”……宋亚轩的声音恹恹的,像那些上班族的脚步一样不情不愿。

 

 

“待会儿他们该过来了”……

 

 

“我就不松手”。湿热唇瓣拂过青色齿印,宋亚轩睁开迷蒙双眼回看作案现场,暗自得意洋洋。

 

 

蟑螂也醒了,它慢的爬到床底,开始新一轮的饥肠辘辘。那只红色的眼睛仍在不知疲倦的闪烁着,蟑螂不知道它在捕捉什么。

 

 

“如果被发现了会怎样”?这次宋亚轩先说话了。

 

 

“不知道……我们倆会完蛋的”。

 

 

“可是总会被发现的”。

 

 

蟑螂看到一双脚踩过地毯落到另一张床上了。好久的沉寂之后,张真源说话了。

 

 

“你把领子拉好”。声音震动了光里的浮尘。

 

 

宋亚轩没有回答,他的领子仍旧大剌剌的敞开着,薄薄的日光下有几枚新鲜的痕,挂着露珠似的闪着刺目的光。

 

 

或许张真源该给他一个早安,蟑螂想,一个可以驯服一头怪兽,一个可以软化千百根刺。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叩门声响了起来。挤进来两个人,他们有着相同的一双裹着雾似的眼睛。宋亚轩闭着眼睛假寐,他们只好拖着张真源去叫醒下一个房间里的人。拉扯间三个人一同摔进了床上。床板狠狠的颤了一下,粘在床脚的那只红色眼睛落了下来。啪嗒一声,蟑螂抖了一下,金属的声音割破空寂,人类敏锐的嗅到了什么。

 

 

过了几分钟,人潮就一下子朝蟑螂扑了过来,他们的眼球鼓胀起来,腾起凛凛的凶光,手里携着各式各样的仪器。它只好左躲右闪着,避开人眼的扫描。但他们显然被那只红色的眼睛给吓到了,十指捻着那枚红色的东西,眼睛里有恐惧在颤动,无暇再顾及蟑螂。

 

 

有人无意间踩死了它,它的骨骼咯吱作响,断裂,粉碎。他们如临大敌似的彻底翻了个遍然后离开了这个房间。蟑螂视线最后一刻定格在两个小时后,保洁阿姨来了,她皱着眉头盯着一地的凌乱,然后定格在它残缺的尸体上。她厌恶的把蟑螂扫进了簸箕。

 

 

有无数的虫卵被挤了出去,它们滚进了废墟的角落里,无人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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