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多】玻璃晴朗

Description
2021.09.10
Foreword
好像无论哪国的市场都是类似模样,一个区域有一个区域的特征,水产泛着咸腥,肉类隐隐透出黏腻的油脂气,干果蜜饯大堆聚集时散发的味道实在谈不上好闻,精明的买家鼻子要先于眼睛认识这些。区域间的共性是嘈杂声存在感过高了,“麻烦五花肉帮我切半斤。”“啊?梅花肉,梅花肉卖完了!”“不是。五花肉,半斤。”“哦——五花肉三斤是吧!”隔着平摊的红润鲜肉两人鸡同鸭讲,这地方耳朵不好使确实难做买卖,但这位是不是该配个助听器了?李汭燦犹豫片刻,还是不打算把分贝提得过高,有种说不出的掉风度似的,在袋里摸出手机准备要打字说明,一旁的朴到贤已经抬高嗓音替他喊话老板:“老板麻烦切半斤五花肉!”中文音准还凑合,听得懂。
摊位在市场门,算是半个店面朝外头,支着个棚,阳光透过蓝色的棚顶落下来,在冬天里给人一种虚无的生机。李汭燦瞥一眼正伸手比划要哪块部位的朴到贤,把手揣进他羊羔绒外套的袋里取暖。
朴到贤接过扎好的袋子,目光开始转向隔壁偷看了两次的坚果摊位,问能不能称点,上挺聪明的,会补上你之前说想吃。李汭燦不接这套,目光犀利扫过标价,40,43,25……60?!金子做的?一直伸在外面那只手直接拍在朴到贤上,把人吓得一激灵,扯出个比手还冷的资本家笑容:“朴总我们经费有限,这个和水果你只能选……”“我想吃草莓。”
行,大过年的,奢侈一回——买一斤吧。
最后还是补偿性地又买了点乱七八糟的零食,过年期间才会集体复活的按斤称的那种,刚来异国他乡一年的朴到贤没吃过,见了奇特的就往袋子里装,李汭燦一眼看见混在小饼干里的金币巧克力,想了想还是没告诉他这玩意吃起来像没味道的牙膏。
回家的路不算长,但拎着大包小包换乘公交确实有些麻烦,五站,两站,再三站,等车时间看今日造化,到单元楼下的时候人都累得像突然老了十岁。小区比较老旧,楼道灯上个月坏了,去报修,目前还没人搭理,没办法只能摸黑上楼,租的房间在六楼,这种时候总会短暂唾骂自己怎么住这么高,钥匙拧开房门那瞬间两人就差放个礼花庆祝一下。
东西看着买了不少,都是零七八碎的小东西,卫生纸,矿泉水,洗衣液,草莓,肉,蔬菜,散装零食,计生用品,每次买的都是这些玩意,大差不差。昨天朴到贤回来路上买了串糖葫芦,这玩意最近越来越少见,偶尔会有小摊小贩卖,李汭燦不动声色问他多少钱买的,他耍赖似的把山楂果递到人边:“诶——你先吃了再说嘛。”
一串红冷红冷的果子挂着脆生生的冰糖壳,确实讨喜,起码很讨李汭燦的喜,他心里是喜欢的,但里还含含糊糊不肯软下来,我之前看见都有卖15一串的了,专门骗你这样的。
半化不化的冰糖渣子挂在李汭燦边,他一说话就反光,亮晶晶的,像大街小巷到处闪着的霓虹灯串,晶莹剔透,一副好吃的模样,朴到贤用拇指揩了塞进自己里,立竿见影,比糖葫芦能堵,李汭燦人面山楂相映红,啧了一声转过头去收拾东西:“恶心。没洗手啊你。”
朴到贤傻笑着跑去厨房边洗手边洗草莓。
他可不敢说自己这串花了20。
中国有句成语叫穷则生变,尽管此穷非彼穷,但俩人以前各穷各的,现在凑在一起穷得更是一个花样百出,居然真有了点变数。
两人本来都是为了搞艺术踏上追梦征途,而众所周知,梦想是要靠钱铺路的,艺术是要烧钱做出来的,没钱的就会像他们这样。
现在的租房已经是换过一次的较满意结果,五十平一室一厅一卫好歹能塞下两个人。客厅没电视机,空出来的位置摆了画架和一个朴到贤自己捏的动物头雕塑,没开灯的时候怪瘆人的。
秉承着再穷不能穷艺术的态度,两人硬没改掉矫情的毛病,为了要个安静的专门工作室,合伙把床拆了换成折叠的,白天床板靠墙竖起来,卧室摇身一变工作室,多余的东西往客厅堆就行。
朴到贤的职业严格来说不是漫画家而是给钱什么都画,运气好的时候商业单赚了四位数,运气不好的时候接下来三个月没活干,一度被迫跑去约画网站给中二病少女们画什么oc。不过近日刚签了个大单,发财机会突然近在眼前,有部原耽漫画化找到了他,谈得非常愉快,不出意外接下来两三年他应该可以成为固定收入一族,尽管那文写得跟他妈二十年前的狗血韩剧一样扯淡,他在李汭燦加班翻译稿件时很扰民地边看边笑被锤了,但也不妨碍他和作者面谈时格外恳切地表达这是一部好作品,社会生活的圆滑在这一刻爆发的中文水平里尽数体现。
这必须要感谢李汭燦,一个同样给钱什么都翻的十八流翻译,凭借出色的语言天赋,好歹在这混了基本的饭吃。至于他本来是干嘛的呢,命中注定穷败家——学编导的,凭着一腔里不说的热爱,翻译工作再忙这几年剧本也没少写(也可能主要是没有很忙过)。剧本朴到贤多多少少都看过,李导最满意的是一部文艺片子,风格后现代的很,主线也没有情啊爱啊的,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受众群体微小。
但朴到贤点点头,说出来的话又都挺积极向上充满光明的,我觉得这剧本挺好的,成本……可以压缩的空间也不小,摄像机租就行了,反正攒一攒能拍啊,你要继续写下去。
精神只有在这时候才脱离贫瘠的艺术家李汭燦嘎吱嘎吱嚼薄荷树莓味香糖,一会儿笑,一会儿又面无表情,他本来想说少扯,攒一攒是攒多久啊,攒一百年是不是?一张话变调了:“你真觉得好?”怪了,香糖现在清理气这么彻底了吗,还由内而外的。
“真的。”朴到贤圆溜溜的镜片下面眼睛认真地不得了,眨都不带眨一下,好像眨了就要被判定为说谎了。
“……你又不是搞这个的。”
“观众也不搞这个啊,相信我的判断。”顿了顿再补上一句,“主要是相信你自己。”
对话终结,胜败很明显了,败者抽了张纸吐香糖,哼着小曲儿埋头继续写稿子。
外环以内严禁燃放烟花爆竹,不过郊区还是有人年年要凑这热闹,李汭燦不止一次对朴到贤说想打电话举报,跑楼下抓他个人赃俱获,听说举报没有奖金以后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当别人出钱出力请我看免费烟花吧。他闲情好得很,坐在阳台边看边拍照,外面其实没什么声音,上海过年时会成为半座空城,这里又是郊区城西边最偏远的老小区,五彩缤纷的热闹和这不热闹的世界撞在一起,炸出一朵更大的冷清。但他还是乐意看的,只凑热闹多没劲,要和冷清和平共处。
朴到贤一手拿着两个橙子,另一手拖了个小椅子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橙子皮硬实,难剥,朴到贤也没留指甲,跟着李汭燦的指示一圈一圈放在手心里滚,一边抬头看烟花一边看他:“买盆花怎么样?”
“自己都养不好还想养花啊?”
“嗯……买假花?”
“……你怎么不说自己画一幅得了。”
第二天晚上李汭燦回家看见客厅大画架上铺了新纸,草稿打的是盆向日葵,颜色华灿灿的,很亮很亮。
大年三十晚上象征性摆了宴,菜不是很多,朴到贤就从冰箱里把各类泡菜拿出来装碟凑数。他们不喝酒,但不能不奢侈一回,一人叫了一杯网红果茶,大冬天也起码是去冰,韩国人对饮料最后的倔强。并不是只有酒才能醉人,雪融了,冰化了,倒寒时人靠在一起取暖就慢慢醉了。两人互道一声新年快乐,然后贴在一起接,唇有点木,说不清是冷还是暖的。
不知是默契还是大杯果茶的报应,俩人深更半夜都没睡着,对视一眼裹上棉袄外套跑到楼顶露台放烟花。家里有之前买的那种一长的玩意,难以定义具体种类,像是手持烟花,点燃以后五光十色会一个个往外窜,声音也不小。他们站在天台的最边上,比谁放得远、放得高,暗自较起了劲儿,后知后觉发现好像对面那栋楼比自己这要高,一直在对着前面人家的窗户。朴到贤看看地上已经放完的五六根,问如果被发现了人家会报警吗,李汭燦把东西踢到他脚边,说警察来了我直接把你供出去。
手里的玩意还是换成了小支烟花,两张脸被映得风火灼灼,呲啦作响的光影无比晴朗,辉煌,像一团团跳跃燃烧的黎明,像千百万缕晨曦初的第一束微光。
朴到贤眼睛里闪着焰火的光,说这好像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李汭燦没否认,说确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