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

朴综星出现的很突然。

在认识他很久之后,我想了很久要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我们的初见,想来想去,大脑里下意识占据着的却一直是这个词。

突然。

我是国际高中里最不起眼的那类人,相较那些真正富有的少爷小姐,我家只算得上是一个平平的中产阶级,和家里贫困却成绩拔尖而破例录取的优等生比起来,又不过是成绩中游偶尔偏上的中等生,我的高中生活平静的如一滩掀不起一丝涟漪的死水,更没有所谓的高光时刻,我像流星划落后在地平线留下的最后一点将熄的光,习惯了独来独往,也没有人会多余给予我一点关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直到朴综星的到来。

那时候我正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转着笔发呆,教室窗外只有一座高过一座林立着的高楼。

什么时候能去看看海呢?我恍惚地想着。

父母自我记事起就很忙,关系也不算和睦,别提出去旅游,一家人能安安分分的坐在一起吃个饭都是件难事,偏偏这样的父母还封建而严厉。

我叹了气,在脑海里构思着那份遥不可及的憧憬和向往。

朴综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

“你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我叫朴综星。”

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呢?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好笑,我被突然的打断吓得一激,而后支支吾吾的说道“你...你好。”

太入神了,连刚才班上的喧闹都被我忽视掉了,我有些懊恼,却也不知道这股懊恼来自哪里。

我们学校所有的座位都是单人单座,朴综星在我后面坐下,我听见他把包塞进抽屉,然后低头翻找着什么东西。

半晌,那只好看的手拍上我的肩。

我又是一怔,回头小声问道,“怎么了。”

朴综星只是张开手看着我,小小的糖果在他手心里静静地躺着,“给你糖。”

我愣了神,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谢...谢谢你。”我飞快的拿过糖转身,不知为何脸颊微微发着烫,指尖还有他掌心的丝缕温度,我后知后觉般的在脑中勾勒出他的笑容,肆意的像阳光下的海滩,热烈而分明刻骨。

从那天之后,朴综星时不时地就会主动找我,或是给我塞块糖,或者找我借支笔。他笑着,窗外的天气总是多云,但他像蓝天,明镜般干净的蓝,衬的灰蒙蒙的天色都亮了几分。

蓝天。

这是我想起朴综星脑海里浮现的第二个词。

尽管有着或多或少的交集,可朴综星始终很有分寸感,他从不多过问我一句,也没有一丝逾矩的行为,我和他像两道平行的线,在各自的轨道里产生着微妙而若有若无的引力,却在将要交织的那刻又相斥开来,似要靠近的摩擦又不着痕迹的被双方拉远。

我不知道朴综星是否在意,因为他一直是那副样子,西雅图总是下雨,所以他成为了太阳。

大抵永远不会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太阳呢。

我自嘲的想,我早已没有办法在这样的若即若离中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了,从那道笑容突兀的降临开始,从意识到我的心跳声在每次数秒的短暂对视中已经强烈到不容忽视开始,我就知道了。

我喜欢朴综星。

那他呢。

我已经会在望向窗外发呆的时候假装不经意的看他的侧脸,少女的隐秘心事如角落不被察觉的野草,随着时间流逝纵横交错的扎下愈来愈深的情根。

这周末有场电影要上映了,想不想一起去看?

朴综星再次拍上我的肩,这一次他递给我的是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

然后,掩埋在泥泞土层下的枝丫终究是发了芽。

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提笔写下一个好。

我记得很清楚,记得那天我的指尖在微微发颤,记得他的隽永的字迹我看了好久好久,记得他接过我的纸时的眼神,那样认真,好像那双亮的能盛得下繁星的眼眸此刻只为我一个人而驻留。

是我的错觉吗?我恍神。

大概是吧。

很快到了赴约的那天,我小心翼翼的从衣柜中选出最喜欢的那裙子,在镜子前仔细的端详检查着打扮,看着镜中自己认真的模样,又不禁哑然失笑。

朴综星选的电影是一部动作片,我到电影院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那里等着我了,很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俊朗好看。

他把手上的可乐递给我,另一只手捧着一桶巨大的爆米花。

“渴了吧。”

“谢..谢你。”我接过来,快速了一,“我们..进去吧。”然后往着入走去。

我太紧张了,喧闹而嘈杂的人流川行不息,而我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朴综星小麦色肌肤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却几乎充斥着我全部感官,在意识到有些胸闷的那刻,我才猛地发现刚刚我甚至忘了呼。

“不用跟我说谢谢嘛。”身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呢喃声,我有些惊诧的回头,对上的只有朴综星漫不经心的笑,他抬手,似乎想要摸摸我的头,动作到一半却停住了,指尖下落,最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没事,走吧。”

那天电影的内容我不太记得了,模糊不清的回忆中分外清晰的只有朴综星小心翼翼勾上我指尖的食指和他掌心炙热滚烫的温度。

我喜欢你。

电影结束后,朴综星和我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前一后的走着,我低着头,看着身前人的影子长长的在柏油马路上摇曳,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掺杂着酸涩的心跳声,我几乎是恍惚着跟在朴综星身后。

时间要是能再慢一点就好了,我放缓脚步,迈小步子,贪恋般的在记忆中铭刻下这一切,暖黄光晕勾勒着的微卷的黑发,随着夏日微风而起褶的衣摆。

朴综星没有开,我也只是沉默着。

直到路走了一半,他兀地站定。

他转身,我没来得及反应,险些撞到他怀里。

“我喜欢你。”

他掷地有声的开了。

我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朴综星没有看我,只是耳尖红的在这样暗的夜晚也清晰可察,他继续支支吾吾地道“因为没有表过白,所以不知道要怎么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截了当的告诉会更好一些···”

他嘟嘟哝哝的声音却伴着一字一句的坚定,只是说到后面时,音量越来越小。

“我也喜欢你。”

我抬起头直视着朴综星那双亮盈盈的眼,他垂着眸,那双无数次让我为之心慌意忙的眼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那不是错觉。

可我还是恍然了一瞬,心跳后知后觉的在周遭的安静中被衬的如此喧乱,几乎充斥着我的每个感官。

我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那株暗恋的根终于植出了这般涩的果,伴着我曾被牵动着的丝缕心绪,在此刻,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

朴综星啊,我也喜欢你。

那之后的数月,是我乏味黑白的人生剪影中仅有的几张彩照,年岁渐长,鲜明的颜色也慢慢地泛灰,直至今日,无论如何翻箱倒柜,模糊记忆中勉强清晰着的,都只有朴综星那眉眼弯弯的笑。

形容他的第三个词,应该是明亮吧。

我想。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同样的路灯下,同样认真的眼神,同样一字一句的坚定。

“我热爱音乐,我想要站在舞台上。”

“我要去首尔了。”

“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还是那双亮盈盈的眼,只是这次,换作他定定地直视着我。

对吧?

对吧。

对吗?

这次,垂眸的人变成了我,我迟迟没有回答,我害怕直面朴综星殷切而期待的热烈,更害怕自己会妄图那虚无缥缈的希冀。

我不敢问出那句留在我身边好不好,可我更清楚的是,比起不说,我更害怕自己真的开。

朴综星啊,他天生就是明亮的星星,是我自以为爬上了足矣与其比肩的观星台,却依旧不得不一次次地认清我和他之间纵隔着几亿光年距离的星星。

原来,那次说出的那句“我也喜欢你”,真的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

“我当然会一直支持你的。”

未能滑落眼角的眼泪伴着发颤声线掩饰着的哽咽被我一同咽下,这份以无数酸涩滋养着的爱恋终于写到了末章尾声。

我学着在心里描摹过的无数次他的样子,也勾起一个眉眼弯弯的笑看着他。

“谢谢你,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说。

这是我记忆中关于他的最后一个片段,那晚的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感受他怀里的温度,最后一次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最后一次分别他始终不肯转过身去,我们遥远的在路的两头伫立了很久,昏黄的路灯下,柏油马路上最后一次映出我们的影子,那么遥远,又曾经那样靠近,最后一次,记忆倒放着我们一起走过这段路的每一个瞬间,最后一次他笑着对我摆了摆手,最后的最后,他最后一次说出了我们再见。

这次不是明天见了,再也没有明天见了。

记得那晚我凌晨偷偷溜出家门,一个人在那盏路灯底下哭的心如绞痛,闷在心里的酸涩被我哭了个彻底,泪水模糊眼眶的时候,我似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朴综星的身影,我擦干了眼泪再看,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大概是幻觉吧。

我自嘲着自己的懦弱,然后跌跌撞撞的走回了家。

朴综星真的成为了闪闪发光的大明星,就像我早就知道也一直相信着的那样。

他从来都是自由的飞鸟,而我周身锁着层层叠叠的笼。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那样意气风发的随意披着校服措不及防的坐在我的后座,还是那样张开手,笑着看我,小小的糖果在他手心里静静地躺着,“给你糖。”他说。

有天梦到惊醒,漆黑的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如潮的情绪叫嚣着我全部的理智,难得冲动的,我抓起手边的外套就一路狂奔到那我们一起走过无数次的小路,暖黄的光晕是如此熟悉,可此刻映着我一个人的影子,却单薄的有些可笑。

真荒谬啊。

我扯下根本没有穿好的外套拿在手上,一步一步的重重走着,好像那份从十七岁就萦绕不去的酸涩也就能如这样般被重重地封死进密不投隙的水泥地里一样。

真荒谬啊,直到踏进家门前的那一刻,我都还在幻想着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真荒谬啊。

这次真的是结局了,我对自己说。

攒了三个月的工资,我去看了朴综星的演唱会,台上的他比我记忆中更加耀眼,背着电吉他拿着麦克风淋漓尽致的唱歌的他,和那个十八岁时亮盈盈的看着我说想要站在舞台上的他的身影模糊地重合。

那个小心翼翼牵住我的手的他,那个支支吾吾说喜欢我的他,这个遥不可及的他,这个今生我再也触碰不到的他。

彩带在空中散落,恍惚间周遭的时间似都沦入停滞。

演唱会我没有看到最后,提前离场后,我独自一人在场外的路灯下站了很久很久,然后头也不回的去了返程的机场。

朴综星啊,我想我已经走出了西雅图的那个明明我未曾经历却将我淋到透湿的连绵不绝的雨季。

我想太阳终于能在每一个黯然的夜晚照常升起,哪怕时至今日,自始至终,你也一直是我的日不落。

只是轨迹相交的恒定命运注定是渐行渐远罢了。

朴综星,那就祝我们前程似锦,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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