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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灰】远大前程

当总队给我强制停止休假的那天,我是万分抗拒的,我多次打过报告说明自己的心理状况适合继续工作下去,而局长充耳不闻。孙队倒也是“照顾”我,说上头早就给我安排了最好的心理医生进行PTSD康复治疗,警队里的事有其他人帮我处理就不必多心了。

 

我就算再怎么愤愤不平,也无法不去面对我现在拿枪手抖这件事。只得听从警队的安排在后勤那里办了休假的手续。

 

孙队目送我离开时,我心中多有不甘。也只能挥挥手让小吴别送了,我又不是死了,让她回屋。她就呆呆地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只好对她说:“没事啦,你好好回去把我那一份也做好。我会很快就回来的。”我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我尚且自顾不暇,就是个连官复原职都没个期许的人何必浪费别人女孩子美好的年华。

 

小吴一听,脸唰地红了忙摆手解释些什么,我没听清,只是耳边嗡嗡作响。耳鸣这个毛病在结束完那个案子以后落下的老毛病。好巧不巧在小侯说完最后一句“我会等你回来的”,耳朵那吵杂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我只能笑笑没了下面的任何回应。

 

也许孙队说的不无道理,我似乎永远没有走出那个案子,也是时候去直面那段痛苦的时光了。

 

我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痴痴地天花板发呆,脑中是这次女孩突然坠落的画面。她是脸朝地砸下来的,救护车来了走了趟形式,就直接拉到殡仪馆里去了。虽说我出警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但瞧见的血加起来都没有那一日多。四面都是血啊,就像是粗心的孩子忘了关掉水阀任凭水乱流那样,血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扩散着。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来不及反应,倒是像打开了记忆里的某处不明的门,一下子晕了过去。

 

恢复意识时我已经被同事带到急诊科了,医生走过来翻看了几眼我的病历说没事只是被吓到了,在家好好调养几天就好了。孙队责备我为什么要愣头愣脑的往前冲,我正要辩解些什么,却意识到女孩在跳下来之前确实我是不管不顾地冲到最前方,甚至是夺过心理专家拿来喊话的大喇叭试图自己劝女孩下来。似乎这一切都是那么本能的反应好像这就是刻在我脱氧核糖里注定要转录的密码子一样,孙队甚至形容我从警队里最老谋深算的狐狸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辔头一甩就冲了出去。我似乎无力辩驳只能开玩笑打马哈过去。

 

从那以后我的手就一直不停地抖动,似乎它自己是随了《亚当斯一家》里那只有自己想法的手,想同我分离。我有时甚至会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我是不是办的第一件案子就太没功德,以至于老天惩罚我。同事们都三缄其,低头抿几咖啡叫我别放在心上。我办的第一个案子也过于蹊跷,以至于我对它一点印象都没有。我问过其他人许多遍,都以不吉利这个荒唐的理由搪塞过去。带我的师父也早已退休,孙队也是我办完第一个案子才刚刚从别的辖区里调过来升上队长的。

 

最离奇的是我第一个案子甚至连卷宗都不见了,但警局上下也没有一个想要追踪。或许它在我昏迷的那场警队大火里化为灰烬了呢。

 

我收好这些思绪,翻翻找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了孙队给我心理医生的名片。我在家里的沙发上向后一躺,眯着眼睛打量这张名片,医生叫李道兼,算是B国里不常见的名字。名片上字体也不是常见的黑体,而是瘦金体。孙队在我走前再三同我保证李医生很厉害的,在治疗PTSD方面算是B国数一数二的人才,还留过学在S大修到了创伤心理学的博士学位,对于我的情况也肯定是驾轻就熟。

 

我半信半疑地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对面是一个音调稍高的男声:“你好,请问是?”

 

“洪知秀,A市警队的。”对方稍微迟疑了几秒,似乎是在脑海中搜索我是谁。

 

“洪先生是吧。哦,警队给我这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你是来预约咨询的吧。”电话那头似乎是在车上嘈杂得很,被叫做李道兼的医生的声音在我耳朵里也断断续续的,奇怪的是李道兼似乎同我分外的熟识,谈话的气像是阔别许久的老友,“下午三点你看行吗?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预约到下周四的下午五点了。”

 

反正我也无事可做,随约那个时间都行。只不过作为心理医生按道理而言,李道兼应该是还有其他预约的。更何况他作为这个领域的佼佼者,孙队也多次跟我提过要提早预约跟他的心理咨询,这么爽快的答应下来,更让我觉得事有蹊跷。

 

我转念一想,或许是我的职业病犯了,他也许就是这段时间空出来了,我又是个幸运儿给他打去第一通电话,这个稀有的预约就落到了我头上。我总觉得他的声音异常得熟悉,就像是我很早之前经手过的案子的嫌疑人一样,却又总想不起是谁。我把这一切的疑神疑鬼统统归咎于无事可做的异想天开,试图用明天该以何种面貌去见他这个设想挤占这种不切实际。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一觉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一点半了。我家离咨询地的路程不算近,我赶紧从衣柜里扯了两件衣服往身上套,毕竟已经暂停了工作总不能穿一身警服去见医生太不礼貌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能嗜睡过,以前出警时半夜接到电话都是从家里抓了衣服就走,电话铃声早把我训练成巴赫洛夫的狗。现在我在网约车上细看自己的定的闹钟却一个都没有闹醒我。奇怪真是奇怪,这段时间怪事太多了,像是陨石一股脑地砸向地球。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是搭着车往他的工作室赶。

 

沿途的风景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我在这里曾经经历了可怖的事情。脑中浮现出一个一个片段,我尝试抓住它们,却像是夏日的风一样飘渺。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虎牙尖尖的对我喃喃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未曾听清,只是不可知信地张大巴,前排的司机以为我看到了什么东西问:“小伙子,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急忙摇头否认,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也对,这附近的重点学校前几年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也是奇怪,在被捕后在警察面前枪自杀了。按理说B国的法律早就废除了死刑,他也不至于这样做。”司机边说边开到了高速公路的下道。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丢失了前几年的记忆,对这个话题没办法继续下去。

 

“凶手听说还长得挺帅的,标致一小男孩。举枪的时候对着所有人说:‘他完成了使命,可以正大光明地去陪姐姐了。’应该也是个苦命的娃,哎,这个世道谁不是呢?”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仿佛我在这块工作过很久。我只是咬着唇尽力地去搜罗脑中关于这里的只言片语,却像电脑蓝屏死机后显示的英文一遍一遍地告知你重启的无用功。

 

司机的车技很好,不久就停到了目的地附近。我给司机道了声谢就往前台走,前台的小姐是个看起来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在翻预约记录时有些手忙脚乱。终于找到了我的记录,她告诉我李医生在49号等我,我笑了一下表示知道了。我不知道他就一个人,为什么要租那么大一间工作室,伟大的人拥有怪癖,我不知道从那本书习来的结论。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可以计时的沙漏以及李道兼穿了件白蓝相交的毛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我头微微发疼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又掉出了几个片段,是一个同他身着一样服饰的高高的男孩举着枪却看不清面容。我耳鸣又来了该死,我暗自骂道。

 

“洪先生,是吧?”李道兼转过头。

 

李道兼的脸映入我眼帘的那一刻,失去的记忆如洪水一样一点一点地将我的头侵蚀。

 

我知道了,一切都已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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